早春时节,博雅塔下、未名湖畔、鲁斯亭外满是朗朗读书声,一个个被人群围着的不是在声嘶力竭地朗诵诗歌,就是挥舞着双手大谈祖国建设。
这个时代的大学生,可谓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上学领补助,毕业分配工作,所有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勤奋的学子们也以建设国家为骄傲,日以继夜地刻苦学习。
不过冯春要找的人并不在此之列。
从西门进去,骑着自行车一路穿行,不多时,他停下车子走进了一所白墙灰瓦的体育馆内。
这里是燕京大学的第二体育馆,俗称“二体”,或者干脆用老名字,女子体育馆。
这座建筑的捐资人说出来很多人并不知道,但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是YMCA的创始人之一。
想起这一点,冯春的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地响起那首“懂王入阵曲。”
此时此刻,室内篮球场里,正在进行一场比赛,鞋底与枫木地板的摩擦声和篮球击地的闷响不绝于耳。
比赛的双方都是正值青春的女大学生,大都身材高挑。
女孩子们都把头发扎起,清秀的面貌此刻因为运动而格外红润。
她们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运动服,激烈的比赛中身形展露无疑。
此时此刻,一个穿着绿色中山装的青年反戴着解放帽,手里捧着一个画板,正在一脸兴奋的挥动着右手。
这场景从后面看过去非常不妙。
“嘶……漂亮!”他看着场上的女学生,连连赞叹。
只听身旁有个声音问道,“哪个最好看?”
“这个嘛……”他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9号不错……11号也挺棒……你看这动作,多潇洒,这身材……啧啧!但是最让我喜欢的,还是保留2号。”
“保留2号?”
青年愈加兴奋,“没错!保留1号今天没来。”
“什么保留?”
“就是在我心里一直保留着她们的位……”
说着说着,他扭过头来,一看站在旁边的是冯春,登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滑板、铅笔全都给扬了。
冯春眼明手快,伸手接住画板,对着青年咧嘴笑道。
“我说眼镜儿,看见我你害怕什么?”
冯春眼前的这个被叫做“眼镜儿”的青年并没有戴眼镜,只是他本名叫做袁竞,念快了就跟眼镜儿差不多,才得到了这么个外号。
袁竞左手抄过画板背在身后,一脸无辜地摆手。
“哎呦春哥啊!您来干嘛呀?我最近可没犯浑!”
自从半年前他跟着一个哥们儿参与了一场卢沟桥桥底的茬架,见证到两边一共十个人有九个人被冯春干趴之后,唯一因为大学生身份而免于倒地的眼镜儿彻底悟了。
打架有什么意思,还是学习重要。
所以哪怕自己比冯春大两岁,照样见面点头哈腰直接叫哥。
“少废话!跟我去趟图书馆。”
“啊?”
冯春自顾自地转身往外走去,忽然回过头来。
“哦对了,你在画板上画的速写我都看见了,那腿可是——”
袁竞眼看身边有同学扭头望过来,赶忙捂住冯春的嘴。
“哎呦祖宗诶,您小点儿声!”
俩人拉拉扯扯地走到外面,袁竞这才放下手来。
“哥!您是我亲哥,您今天去图书馆干嘛呀?”
在袁竞看来,冯春可不是什么爱好读书的角色。
“哦,准备搞搞写作,这不是先分析分析行情嘛。”
冯春今天来就是要先摸摸如今文学圈的流行风向和作品动态。
毕竟如果别人已经写完了,你再“发明创造”就不合适了。
“你……写作?”
袁竞强忍着没笑出声,清了清嗓子。
“咳,春哥,恕小弟眼拙,您原来发表过文章?”
“没有。”
“那就是自己写过东西?”
“没有。”
“从小坚持写日记?初中作文被班主任夸奖过?”
“都没有。”
“那您也好意——您怎么想起来踏入这个行业啊?”
“嗨!”冯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谁还不是个天才!”
袁竞对冯春的“自信”有些无语。
指挥袁竞蹬上自行车,冯春坐在后座,俩人摇摇晃晃到了图书馆门口。
冯春安排道,“你给我借出来看吧。”
袁竞苦笑道,“哥,图书馆的期刊只能本馆阅读。”
“哦。”
冯春伸手,“借书证。”
袁竞递过。
“行,现在我就是你了。”
袁竞根本不放心,眼看冯春要进去,追上去说道,“哥,我……我给你看车子!不行就下来叫我。”
冯春挥挥手进了楼。
进到楼里,冯春一番寻找,终于在二楼看到了文史期刊的阅览室。
门口的桌子上摆着个图书管理员的牌子,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薄袄,里面是棕红色的毛衣,白色的领衬翻在外面,依旧挡不住雪白鹅颈的光彩。
此时她正在埋头写字,胳膊上黑白格的粗布套袖,一条黑亮的单麻花辫伏在背上,快要拖到腰间,感觉有点土里土气。
冯春准备趁其不备直接溜进去。
可惜刚迈过一步,软软糯糯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同学,借阅证出示一下。”
冯春转过身,姑娘此时早已抬起头望着他。
这姑娘面容温婉,瓷白的皮肤微微透红,额头上是几缕调皮的头发,此时她的眉头蹙成了两片弯弯的柳叶,虽然表情严肃,但是冯春依旧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只可惜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不然后面清澈的眼神要是直接袒露出来,恐怕还能更漂亮几分。
眼看冯春不说话,姑娘又重复了一遍。
冯春这才掏出袁竞的借阅证递过去。
对面接过,又盯着冯春看了几眼,终于开口。
“这照片是你吗?”
“是我。”
“是你?”
“是!”冯春认真地点点头,“那时候我还很瘦。”
“这根本就不是你。”
姑娘撇撇嘴,“同学,进图书馆是要借阅证的,丢了去一楼补办,拿舍友的不行的。”
“嗨呀,就这一次!”冯春低眉顺眼地合掌恳求,“我就看看,我也不借书,放我进去行吗?”
“不行。”
“真不行?”
冯春的脸上忽然露出凄凉落寞的神色,捋捋头发,英俊的面容此刻写满忧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同学你不知道,我家里面特别的困难,从小我的妈妈告诉我——”
“——装可怜也不行的。”
对面的姑娘笑着看他,无动于衷。
这下只剩一个办法了。
冯春扭头张望,四下无人,他干脆从兜里掏出一张“车工”。
“真忘了,通融一下。”
姑娘眼睛一亮,伸手拿手里的本子盖住这两块钱。
计划通。
正当冯春转身要进去,谁知姑娘伸手拦在了他身前。
“你还是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