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一样？”
付华把搅好的棒子面糊糊倒进滚沸的水里，又拿大勺推了推，听着身后丈夫的话，扬声问道。
“啧……”关华强又嘬了一口茶，摇摇头，“说不上来，但是感觉顺眼多了。”
“你这人！”
付华没好气的转过身来，“这冯春来咱们院也有仨月了吧？人家帮咱一点儿小忙，你就觉得人家顺眼了？那要是帮你一大忙，你是不是还得跪下给他磕一个？”
“嘿！怎么说话呢？”
关华强不乐意了。
付华往铝锅里架上篦子，摆了几个干裂的窝头，又从房梁上挑下半截香肠，薄薄地切了几片，一起馏上。
“我说的有错吗？你一个爷们，成天觉得这个好那个好，对别人怪热心，就是不觉得咱家晓北好！”
“你少提他！”
关华强把茶缸往桌上一砸，“天天爱占点小便宜，偷奸耍滑不走正道那劲儿，你当我瞎啊！还不让说？”
此时，圆明园里，正在绕着跑大圈的几个人状态已经逐渐不同。
八十年代初的圆明园，与后世的面貌相去甚远。
经历了一百多年不间断的破坏，拆改，如今的圆明园一多半都是农户，再有就是像冯春家这样的单位职工，7个生产队加上各种单位，足足有两千多人生活在圆明三园之中。
如今的福海都是稻田，园里各种农田坡地更是散落在断壁残垣间，不计其数。
冯春几人的“跑大圈”，就是围绕着圆明园的主要路径绕一个大圈，最终跑回四合院所在的绮春园的边角位置。
柳志国远远的冲在前面，身后则是冯春、柳宁，再往后才是关晓北。
渐渐跟不上队伍的关晓北气喘吁吁的停下，双手支在腿上，抬头看看远去的三人，干脆计上心来，一转身抄了近道，往不远处的山丘跑去。
跑着自己节奏的冯春则是感受到跑步带给身体的愉悦。
前世他体态维持得也不错，可是从来没在健身这事儿上收获太多快乐。
如今换回了18岁的身体，才终于知道什么叫青春的风贵如黄金。
哲人说，你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于青春的感受，如今二世为人，冯春终于有了别样的体验。
此时的冯春身体愈发热烫，速度也渐渐加快起来。
这可苦了身后的柳宁，眼看他不断提速，柳宁也咬咬牙加快了速度。
就是胸前的减速器实在是晃得恼人。
以后不能捡妈妈的文胸穿了，真的太松……
她一边加速，一边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身后格外安静，扭头望望后面，关晓北已经不见了踪影。
切，又超近道。
腹诽着回过头，她撞到了一堵“墙”上。
“呀！”
柳宁吃痛，仰起头看着转过身的冯春，“你怎么停了？”
“看你们都没跟上，等等你们。”
“谁用你等？”柳宁撇撇嘴，嘟囔了一句，“长这么高，跟堵墙似的。”
“对对对，我是墙。”
冯春跟她并排跑着，“那我问你，你姐好像跟我差不多高吧？你爸更高，怎么到你这里就只剩下一米五五了”
“什么一米五五，是一米六！一米六！”柳宁强调道。
“好！算一米六，那你跟你姐差多少？”
柳宁平生最恨别人说她个子矮，此时听到这话恼羞成怒，干脆加速冲刺起来。
只可惜跟步幅更大的冯春相比，这种努力显得有些徒劳。
暮冬的早晨，圆明园泥泞的烂路经历了一夜的时光又板结起来，只是昨天的坑洼却已经塑性成功，跟柳宁一样，变成了起伏不平的样子。
冯春忍不住瞥了一眼，立刻被柳宁狠狠地瞪了回去，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关晓北呢？”
“抄近道了。”
柳宁嘿嘿一笑，“等着吧！上回我跟我爸打小报告了，他这次肯定被逮住。”
一路奔跑，过了半晌，俩人果然看到了前面柳志国和关晓北的身影。
此时的关晓北正一脸尴尬地合掌请求
“叔……别告诉我爸！”
“你要是觉得跑大圈累，直接自己跑小圈不就行了，抄近道有什么用？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柳志国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眼看着冯春和柳宁的身影来到，他才转过身。
“全体都有，加速！”
他喊了一嗓子，又率先冲了出去。
一个大圈足足五公里，等一行人跑回四合院，已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冯春回家擦了擦汗，坐在八仙桌前猛灌了一大口凉白开，祖孙俩才开始吃饭。
吃了大半碗油渣白菜炖豆腐，又塞进去两个杂合面馒头，冯春总算舒坦了。
今天他没出门，也没跟奶奶晒太阳，而是坐在里屋桌子上写写画画，拟起计划来。
跟昨天差不多的时间，舅舅楚怀再次登场，不过表哥楚大庆却没来。
把舅舅让到堂屋，舅甥俩坐定，楚怀也没多说，先是从里面衣服的夹层里陆陆续续取出一堆票子，这钱看起来有新有旧，有零有整，似乎确实是凑了一番。
把钱放在身前，先是当面点了一遍，楚怀才又掏出一张稿纸展开递过。
“你照这个抄一份，到时候厂里就不用过去了。”
冯春接过来一看，是一份申请报告，内容无外乎自己因为身体原因无法胜任工作，把进厂工作的机会留给楚大庆云云。
他扭头进屋去拿纸笔，未想手里的钢笔却坏了，笔尖刚点到纸上就吐出一大团墨。
翻了半天，抽屉里能写字的就还剩俩铅笔头。
这种材料是万万不能用铅笔的。
冯春干脆转身出了门，走到西厢房门口，正巧看到柳志国坐在堂屋里看书，他凑过去笑道，“叔，借支笔。”
柳志国的眼睛没离开手里的《收获》，扬声道，“小宁，给冯春找个笔用。”
片刻后，柳宁拉开帘子，从一旁探出头，“你用什么笔？”
“钢笔圆珠笔都行，蓝的黑的。”
她拉上帘子，须臾又走出来，一支蓝色圆珠笔，一支黑色钢笔都塞到冯春手里。
“用完记得还我。”
“好嘞！”
扭头进屋，冯春笔走龙蛇，飞快地抄完了申请书。
一旁的楚怀看着冯春的字迹满心狐疑。
这个外甥原来写字这么漂亮吗？
他摇摇头，从包里掏出印油，让冯春按了个手印。
一切妥当，小心翼翼地把申请书收好，楚怀这才把钱推到冯春面前。
“来，你点点钱。”
冯春直接递到奶奶手里，转过头来继续朝楚怀伸着手。
“舅，我的复习材料呢？”
“放心，都在包里呢！”
楚怀笑呵呵的往外拿着复习资料，心里却在嘀咕，这小子居然没忘了这事儿。
接过复习资料翻了翻，冯春眼看各科都有，点了点头。
“行了，事儿也办完了，你走吧老楚。”
“你叫我什么？”楚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楚啊，不然叫你什么，叫你小楚？”
两世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冯春的眼里并无尊敬。
“嘿！臭小子！我妹妹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楚怀自忖事情办完了，此刻也不装了，直接翻脸开骂。
只不过话音未落，冯春砂锅大的拳头就到了面前。
“哎呦！”
他捂着眼眶，撒开腿逃到院子里，扯开嗓子骂了几句，眼看冯春追出来，这才慌也似的逃了。
只是他这么一闹，四合院里的人都出来了。
周末休息的关华强率先凑过来。
“冯春，刚才是谁啊，怎么回事。”
“哦，我舅舅。”冯春浑不在意，“过来吃绝户的。”
“啊？”关华强瞪圆了眼，“你把他打跑了？”
“没有。”
冯春人畜无害的笑笑，“他毕竟也是为了我表哥，我妈当初治病，舅舅也没少花钱，所以……”
不出半小时，陆续赶到的邻居们已经听完了冯春“为报亲恩把自己的顶班的机会让给表哥，却只换回舅舅施舍的一辆自行车和一顿辱骂”的经历。
堪称八十年代的知音现场版。
“哎！你这小子，太重感情啦！”
关华强拍拍冯春的肩膀，语重心长，“凡事还是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内孙子真不是东西。”
柳志国则是直接开骂，“一辆自行车就把你打发了？那可是你的前程啊！”
眼看着大家都开始为他鸣不平，冯春终于开口。
“大家听我一句！”
他满脸苦笑，抬高了声音，只是言语间还有些哽咽。
“千错万错，那都是我舅舅，是我的长辈，是我妈妈的亲兄弟，求求大家别骂他了！”
此言一出，就连柳宁都忍不住了。
她蹙着眉，一脸不可置信。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帮他说话？”
“唉……”冯春摇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散了吧各位，散了吧！”
回到屋里，看着范老太似笑非笑的表情，冯春讪笑道，“奶奶，咱中午吃点好的吧？”
“拿你前程换的，我可不敢吃！”范老太揶揄道。
说归说，范老太还是把六百块钱塞到了冯春手里。
“你也大了，想弄钱肯定也有想法，试试也无妨，但有一点。”
她盯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大孙子，“做什么都要讲良心。”
冯春自然是有想法的，下午早早吃完饭，他蹬上自行车钻进了燕京大学。
这次他来是要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