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将军府正厅内，青铜缠枝灯映着案上摊开的骊山舆图。青鸾玉佩在图纸中央发出温润的光泽。
沈知夏指尖在舆图上勾勒着路线：“那日醉仙楼散席后，我去济世堂取祛邪糕的时候撞见件桩趣事——秦相府的马奴身中炭疽菌毒，但掌柜的袖袋里却藏着玄甲军的竹哨。“她突然抬眸，“萧公子这手既坏了秦相战马生意，又给南诏埋了嫌疑，当真一石二鸟。“
萧云谏将密信推过案几：“秦相用军饷在漠北私建十二处马场，专供匈奴劣马翻新，又在府中别院精养了三十匹，上月我让陆怀舟在马草里掺了南诏蛊虫和蛇莓粉...“他指尖划过信上匈奴文字，“你猜怎么着？匈奴左贤王竟当真以为是拓跋玉搞鬼，你说拓跋烈若发现姐姐背着他与匈奴交易...“
沈知夏轻笑拿起密信：“南诏皇室最忌外戚干政，难怪那马奴中的是南诏蛊毒，原来你早在济世堂就埋了埋暗桩。秦相许给匈奴战马，应承南诏割让骊山养蛊，自己独吞军粮贪腐的银钱——“她突然将手指引向舆图某处，“但几日前，我在这片柏树林发现件更有趣的东西。““是什么？”“几日前我去了一趟柏树林，想着重走一下当年的路线，却发现了当年顾将军的断枪，半截断枪插在柏木旁，枪杆已经和树干将近融为一体加上落叶泥土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不光如此，在枪身缠着永昌六年的军粮麻绳，浸过蛇蛊的麻绳。”她突然按住萧云谏欲起身的手，“这证据现下动不得，秦相可能当年在麻绳菌丝里嵌了追踪蛊。虽然不知道这蛊是否还能用，但不能掉以轻心。“
见萧云谏又重新坐下，沈知夏接着说：“我会尽快安排让沈家商队'不慎'将十车掺菌酱料运进南诏使馆。届时拓跋玉必会动用圣女权限查验，你的玄甲弩手埋伏在此，但我要拓跋玉活着取血，她种在我父亲心脉的蛇蛊，已啃噬至檀中穴，快没有时间了。而且我父亲是当年顾行将军军粮案现阶段唯一的人证了，如果我父亲没了，就真的死无对证了。”她拿起旁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截取解蛊血的同时，让南诏人发现酱料里的匈奴狼图腾。“她突然轻笑，“正好我那好妹妹妹不一定用什么法子要杀了我，若要借祛邪糕毒杀再伪装成刀杀，那这糕点倒可换成'特制'的送去使馆。“
萧云谏抛过玄甲令旗：“让你家酱车插这令旗过朱雀门，守将会放行。“他忽然凝视她，“但取血需在朔月夜，那晚秦相必派你妹妹强攻沈宅，你...“
沈知夏将令旗放入袖带：“我更怕她不来，倒是萧公子莫忘派人在骊山接应，顾将军的断枪可引着三十万冤魂呢。“她突然起身掀帘而出：“走了！萧公子不必送了。”
沈知夏踏出正厅时，晨光正斜切在演武场十二具青铜弩机曾蛰伏的位置，十二具兵器架空空荡荡，只余几片枯叶在晨风中打着旋儿，沙地上浮着层新铺的赭色砾石，箭簇堆叠的凹痕被刻意抹平，萧云谏的人做事当真利落，连断箭残鞘都清得不着痕迹，但是——玄甲军清理得再快，也难掩晨间浸润的血腥气。
陈伯佝偻着背倚在将军府黑漆角门边，见沈知夏走近，他慌忙用袖口旧帕子擦去鬓角细汗：“大姑娘，都谈成了？“
“成了。“沈知夏撩开车帘，目光掠过陈伯发白的指节：“十日后用柏香酱车送批'特供'去南诏使馆——记得把去年窖底那批生蛆的菌种掺进去。“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晨雾里飘着胡商烤馕的焦香。三队驼铃叮当的粟特商队正卸着波斯琉璃器，“听说西市新开的南诏香料铺？陈伯可知道？“她突然开口，“明日让三掌柜送十车'祛邪糕'去使馆，就说...贺他们圣女节。“
“是，大姑娘。”陈伯应道。
马车到府中之后沈知夏带着陈伯回到了书房，窗棂的珠帘透进斑驳光影，沈知夏展平羊皮地图，“除了十车祛邪糕，再把第七窖的'醉八仙'启出来。“她指尖划过墙上的羊皮舆图，在宣纸上写着什么，“每坛掺三钱骊山红土，封口菌丝要染成南诏圣女的绛紫色。“忽然转身盯着陈伯看了会儿，“用你媳妇娘家的镖局押送，就说是...给拓跋烈王子的节礼。“陈伯研墨的手顿了顿：“南诏使馆三日后要办冰嬉宴，老奴听闻匈奴使臣也会赴宴。““正好。“沈知夏将染着雄黄粉的密函塞进竹筒，“让镖师'不慎'打翻两车在使馆东角门——记得选个能看到匈奴驿馆的位置。“她突然轻笑，“听闻拓跋烈最忌旁人碰他发冠，明日你亲自去送拜帖时，不妨多带些柏香粉。“
陈伯躬身退出时，沈知夏指尖沿着蜿蜒成线漠北马场的标记划过。
拓跋烈最近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捏着拓跋玉密信的指尖泛白，信纸上的蛇蛊血印在烛火下狰狞似活物。他忽而将信纸按进盛着马奶酒的银碗，血印突然溶解墨迹遇酒化作大周军徽图腾：“好个萧云谏，竟能伪造我南诏巫蛊印记！“
侍从阿鲁捧着染蛊的马齿上前：“主子，秦相送来的十匹战马全数暴毙，马尸里发现的菌丝，另外大周沈家酱坊送来了十车'祛邪糕'和十坛醉八仙。“他掀开漆盒，十枚染蛊的马齿整齐排列，表面附着的血色菌丝已干涸成玄甲军令箭形状。
“备车去使馆。“拓跋烈碾碎菌丝冷笑，“本王子倒要看看，沈家这时候送节礼...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他摩挲着腰间蛇形匕首的骊山红玉刀柄，那矿石与沈家酱缸封口的矿砂如出一辙，“究竟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时，正撞见沈家商队卸货。领头伙计捧着鎏金拜匣谄笑：“七王子万安！我家大姑娘特奉三年陈酿'醉八仙'，贺南诏冰嬉盛会。“匣中泥封的酱坛泛着柏木香，坛底却沾着星点漠北红土——那正是玄甲军驻地特有的矿砂。拓跋烈用刀尖挑起坛底红土：“沈大姑娘这份贺礼倒是别致，连坛底都嵌着骊山矿砂。“伙计冷汗涔涔面上仍陪着笑：“王子说笑了，这...这是沈家酱窖特选的陶土。“
拓跋烈捻碎刀上的红土冷笑：“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本王子最爱'醉八仙'配雄黄酒。“他突然将一整坛酱泼向马车轮毂，“尤其是掺了漠北风沙的——开胃！“
伙计扑通一声跪地：“小的这就回禀大姑娘换批新酿...“
拓跋烈踩住他肩头低语，居高临下看着他：“不必。本王子就爱这坛'别有风味'的。“他甩出枚南诏银币钉入车辕，“顺便带话——今日谢谢沈大姑娘庆祝南诏圣女节。明日冰嬉宴，请沈姑娘务必携'柏香粉'赴宴。“
南诏使馆地窖内，九坛老酱缸在火把下泛着诡异紫光。拓跋烈银刀接连划过三口酱缸封泥，陈年菌膜簌簌剥落，露出缸底蚀刻的匈奴狼图腾。“用漠北酸液蚀刻，覆以沈家菌膜...“他刮下图腾碎屑在指尖揉搓，“萧云谏这手'借酱嫁祸'倒是精妙。“
侍从阿鲁蘸取酱汁涂抹绢帕，暗红液体遇风渐变成玄甲军令箭的赭色：“要禀报大小姐彻查沈家吗？““不必。“拓跋烈将染色的帕子掷入火盆，“明日冰嬉宴的雄黄酒加三倍量，本王子要请匈奴使臣喝个痛快。“火焰吞噬丝帛时，他盯着缸底图腾冷笑，“沈家不过是被利用的运货商——真正想挑拨南诏与匈奴的，怕是那位'纨绔'公子。“
话音未落，南诏三皇子拓跋宏的亲卫破门而入：“七弟好大阵仗！父皇刚传来口谕，命你三日内查出军马死因。“他踢翻酱坛冷笑，“若查不出...你这使馆主事的位子，该换人坐坐了。“
拓跋烈慢条斯理地碾碎靴面土块：“三哥急什么？“他忽然将银刀插入最后一口酱缸，刀尖挑起块未融化的雄黄晶石，“不如先解释下——你养在漠北私宅的匈奴马队，为何也中了同样的蛊毒？“
“七弟的南诏话还没说利索，倒先学会构陷兄长...“话音未落拓跋烈刀尖挑出的雄黄石遇酱汁沸腾，蒸腾的雾气在墙面投射出匈奴密探的画像。
阿鲁从地窖外急匆匆进来：“主子，查到了！三殿下私宅的马槽残留菌丝，与这批'醉八仙'里的毒菌同源！“他甩出卷染血的马场账簿，页面黏连处赫然是拓跋宏的私印。
“七王子竟敢伪造...“拓跋宏亲卫手放到腰间长刀随时准备刺向对面。
“三哥不妨亲自验验？“他突然扯过拓跋宏衣领，将其手掌按进酱缸，“听说南诏圣女的蛊虫，最爱啃噬说谎者的血肉。“
“放肆！“拓跋宏抽回红肿的手，“疯子！本王这就回宫禀明父王，七弟既有闲心研究菌丝，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跟父皇交代！”
拓跋烈冷笑着：“三哥慢走，记得三日后带匈奴使臣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