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亮，站在城楼上望出去，一片雾蒙蒙的。
胡宗宪叹了口气。
这不就是人生？
一眼看出去，好像看到了，但似乎又看不清楚，你想等一切都明朗了再做决定，可是偏偏没有这个机会。
如今前路茫茫，吉凶不知，可是眼下，却依旧到了决断的时候了。
“既然如此！”
胡宗宪咬了咬牙。
他不想为难包悟来，虽然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恨不得杀了包悟来，可是如今，胡宗宪迷茫了，犹豫了！
包悟来的本事自己是亲见了的，若是冤杀了包悟来，旁的不说，只怕要得罪上天啊！
皇上尚且自称天子，自己有几个胆子敢和上天作对？
可是天意从来高难问！
若是杀了包悟来，以后必然有祸事，可是若不傻包悟来，这祸事便已是迫在眉睫了。
这一次自己的进攻，虽然攻占了倭寇的三个最重要的据点，可是杭州城也是危在旦夕。
自己紧急星夜回援，也不过是靠了运气才使得杭州城没有失陷，若是朝廷追究起来，自己的罪过一样不小。
如果此时此刻得罪了严阁老，那自然是祸事到了眼前了。
“既然如此，就按照赵大人说的办吧！”胡宗宪要了半天牙，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好！好！”赵文华大喜，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胡大人已然决断，那便请胡大人下令，擒拿妖人包悟来！”
“此事只可做，不可说！”胡宗宪到底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伸手示意赵文华低声，这才小声道：“如今那包悟来在杭州城里声望极高，之前城楼上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如今若是张扬开去，不要说擒他，说不定更要生出祸事来！”
当下叫过亲兵来，低声嘱咐，召集人手。
那亲兵也是一脸错愕，奈何军令在身，也只好去了。
不一会，人马召集起来，胡宗宪与赵文华两个下了城头，挥鞭上马，直奔包悟来下榻之处。
来到门前，胡宗宪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那大门之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也不知道多少人在门前跪拜焚香。
胡宗宪看了一眼赵文华，只见赵文华两眼望天，仿佛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和他并无半点关系。
胡宗宪只觉嘴里一阵阵苦涩。
自己这是被赵文华当枪使了啊，所有的诡计都是赵文华想出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赵文华背后搞出来的，可是到了这紧要关节，他居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将自己扔在前台顶雷。
万一朝廷真的追究起来，这命令是自己下的，人是自己抓的，也是自己杀的，最后这黑锅还不是自己来背？
“哎！”
胡宗宪叹了口气，下了马，赵文华跟在胡宗宪的身后，两人也不待门房通禀，带了手下的士兵，直接闯了进去。
“两位大人这是何意啊！”
包悟来衣衫不整，趿拉着鞋子跑了出来。
昨晚这一晚上实在过的太吓人了，以至于包悟来连睡觉也是睁着一只眼睛。
外面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包悟来便第一个跳了起来。
“包天师……”赵文华阴恻恻地从胡宗宪背后转了出来。
胡宗宪侧过了身子，不忍心去看包悟来。
不管之前他和包悟来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经历过昨晚在城楼上的事情，胡宗宪觉得自己和这位天师同病相怜。
什么封疆大吏，什么天师神仙，不过是这尘世之中身不由己的两个可怜人而已。
胡宗宪发现，无论是自己身在庙堂之高，或者包悟来这般身在江湖之远，实际上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可偏偏造化弄人，要这两个已然遍体鳞伤之人互相伤害！
“胡大人……”赵文华阴恻恻地看了过来。
“包悟来！”胡宗宪狠起心肠，肃然道。
包悟来一脸懵逼，可是在胡宗宪的表情中，包悟来闻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包悟来，你的两个徒孙，徐文长和俞大猷，哪里去了？”胡宗宪低声道。
“不知道啊！”
包悟来浑身发麻。
虽然他不是官场中人，可这些年耳濡目染，也晓得之前徐文长和俞大猷两个在校场之中，差点要了胡宗宪的性命。
而后这两人率领两千新兵逃出杭州城，不知去向。
谋害上官，率兵反叛！
这八个字在哪朝哪代都足以要人脑袋了。
“包悟来，你要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文华冷哼道。
“我是道士啊！”
包悟来绝望了，闻弦歌而知雅意！包悟来如今已然听到了长刀出鞘的声音。
“管你是和尚还是道士，今天就是你升天的日子！胡大人，请你下令吧！”赵文华瞪着一双贼眼，望向胡宗宪。
“来人，将包悟来这妖道拿下！”胡宗宪闭目挥手，手下士兵一拥而上，将包悟来捆了起来。
“胡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包悟来傻了，看来这一次自己是真的回老家了，一去不返的那种。
“妖道包悟来，妖言惑众，蛊惑人心，阻扰朝廷抗倭军事，还不该死吗？”赵文华在背后捅了捅胡宗宪，大声道。
“哎，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法子！”胡宗宪眼睛一闭，抽出刀来。
“胡大人饶命啊！”包悟来到了这个时候，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虽说自己道法高深，福田深种，即便吃了一刀，下辈子投胎也一定是上上之选，可到了这生死关头，包悟来才发现，自己对于来生到底有没有，压根心里就没谱。
这么多年的经看来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胡宗宪转身闭目，将大刀举了起来……
“胡大人，胡大人，紧急军情！”突然之间，马蹄声远远而来，马匹上骑士的声音更是远远传来。
马蹄声尚未停下，那人已然一跃而下，快步冲进了驿馆之中。
“胡大人，十万紧急的军情！”那人连滚带爬跑到胡宗宪面前，大声道：“胡大人，倭寇的军情！”说完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胡宗宪赶紧吩咐人将这送信的骑士带出去救治，一时顾不上包悟来，伸手打开了那封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