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农叹了口气,道:“我多谢皇上的好意,只可惜,我这窟窿太大,很难填啊!”
严嵩嘿嘿一笑,道:“小包神仙说的是,正所谓欲壑难填,这人的欲望,最是难以满足!”
包大农翻了个白眼,对严嵩这历史上有名的大奸臣,包大农历来没啥好印象,再说上次在清凉殿中的事情,摆明了是严嵩联合陶仲文一起搞出来的,只不过如今自己还不是这老家伙的对手,没法追究罢了。
包大农又叹了口气,这才道:“不瞒皇上说,我是真缺钱,不是一般缺,是很缺钱!”
他一指跪在当中的徐文长和归有光,道:“旁的不说,便说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
徐文长和归有光一脸的尴尬,却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包大农继续道:“这二人都是穷书生,尤其是这个徐文长,幼年丧父,青年丧妻,家里田产都给恶霸侵夺一空,如今一把胡子了,还是穷鬼一个,靠着卖画为生,如今虽说中了状元,但是……”
包大农瞄了一眼嘉靖皇帝,大着胆子道:“但是我朝官员俸禄自来很低,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能看着我这傻徒儿挨饿,再说他若是吃不上穿不上,一来丢了我大明朝的脸面,二来穷生奸计,难免要去做些贪腐的勾当,到时候上负圣恩,下负百姓,皇上若是龙颜大怒追查下来,岂不是连我这当老师的也给连累了!因此啊,我才想起将他往日的画作卖掉,换些银子,也好让他二人安心为官,为皇上分忧啊!”
“呃,这个!”在场的都是朝廷上的大员,虽然大家都不靠俸禄吃饭,可也都是从小官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听包大农说起朝廷的官俸太低,也都忍不住有同感。
至于跪在地上的徐文长和归有光,更是极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太感人了!恩师考虑的实在是太周到了!”本来二人对包大农降尊纡贵,学那市井之徒,行低买高卖之事有所腹诽,可是现在心里剩下的却只有感动。
这二人初入官场,接下来就要招纳自己的班底幕僚,京师之中的各路人全都要打点应酬,这可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啊!
往往有些穷书生中了进士,第一件事便是先去找商人借了高利贷来撑门面,接下来就是活动要求外放到富庶之地,然后便是上下其手,大发横财。
徐文长和归有光都是圣贤书读入了骨的,打心眼里不屑于做此等事。
可世间万事,哪有不是银钱开路的?
因此这几日来,二人提到此事,总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徐文长基本上算是家徒四壁流离失所,而归有光稍好一些也有限。
本来二人都商量好了,这几日就要借高利贷去了。
可是没想到恩师考虑的居然如此周全。
如今恩师贵为帝友,却为了自己二人去做这小商小贩的勾当,那是何等丢人之事?
可是恩师为了他的弟子,居然什么都不顾了。
没想到包大农还没说完,继续哭穷道:“皇上您是有所不知啊,我这两个徒儿,如今好像也是当了官了,虽说俸禄少些,总还有些银子好拿,可我另一个徒儿李时珍,却是没这般好命了,他深感历代本草中谬误多多,世间庸医依此本草行医,有多少患者因此而死,因此立志要效仿神农,走遍天下,编写本草,那是何等宏大的志愿,可是无钱寸步难行啊!他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要着饭去写本草吧?”
“呜呜呜,呜呜呜!”徐文长和归有光两个已经抑制不住充沛的情感,呜呜哭泣了起来。
“还有我新收的徒儿俞大猷,他要去前线抗倭,和倭寇一刀一枪的战斗,咳咳咳,我年纪大了,不能随徒儿上战场杀敌,可是身为老师,总不能厚此薄彼吧?再说前线将士风餐露宿是多么的可怜!之前皇上答应拨款八十万两银子,可我那可怜的徒儿,直到离开京师,连一两银子也没见到啊!我做师父的,又岂能袖手旁观?”说到这里,包大农举起袖子遮挡,在眼睛上抹了口吐沫,这才放下袖子。
“恩师!”
徐文长和归有光两个再也按捺不住,膝行几步来到包大农面前,一把抱住包大农的大腿,呜呜哭泣起来。
这是幸福和感动的泪水,是无法抑制的鼻涕。
包大农很想给这俩呆货一脚,但看在他们俩哭的如此投入的份上也只好算了。
整个大殿里除了徐文长和归有光的哭声,一片安静。
严嵩瞄了一眼包大农,眼神中露出一丝疑惑。
要说包大农有此等觉悟,为了让徐文长、归有光安心清廉为官,让李时珍可以有钱去行遍天下修本草,让俞大猷可以有钱带兵打仗!
严嵩是不信的!
这等老狐狸早已看破了人心,在严嵩的眼里,人间万事不过是交易而已!
可是包大农这厮到底是想干啥呢?
严嵩也有点看不明白。
至于徐阶,心里却着实有些感动。
虽说在他的眼里,包大农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跳梁小丑,靠着哗众取宠的本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可是古人也说了,仗义每是屠狗辈!
严嵩倒是学贯古今了,可又怎么样呢?
仇鸾则是眉毛轻轻挑了挑。
今天旁的话都和他无关,只有说到俞大猷,仇鸾那是很不高兴。
同样作为武将,俞大猷的战绩有目共睹,而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仇鸾心里有数。
俞大猷和戚继光风头出尽,可不是显得我仇鸾太没用了?
所以对于仇鸾,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破坏俞大猷的计划!
本来,他早就和严嵩商量好了,皇上虽说要拨给俞大猷银子,可这手续三天也行,十天也行,二十天三十天也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没想到,今天这包大农居然直接再皇上面前哭穷来了!
“呼!”
嘉靖皇帝长长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最是真情动人心啊!
久居宫中,嘉靖皇帝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人与人的温情了。
甚至这十几年来,为了陶仲文那句“二龙不相见”,嘉靖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好!好!好!”嘉靖皇帝连说了三个好字,对着黄锦一招手道:“包小友拿来的这几幅画,朕要了,你去库房取一万两银子来,一会包小友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上!”
“哎呀,怎么好意思要皇上的钱!”如同瞬间变脸般,包大农的脸笑的如同摔过的南瓜一般灿烂,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动作飞快,把几张画放到了黄锦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