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严嵩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躺在了软塌之上。
他的面前,坐着严世蕃,站着鄢懋卿。
在嘉靖面前,他是小心翼翼的那个,可是出了皇宫,所有人都要看我严嵩的脸色。
这叫什么?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实际上,严嵩觉得,自己才是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皇宫里坐着的那位,有什么本事可以统领整个大明朝?
他以为自己念念经,敲敲钟就可以掌控这万里大明?
若不是他身上流着姓朱的血液,这大明朝皇帝的宝座,岂能轮得到他?
只有我严嵩,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一滴一滴,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最终走到了这个再也不能高一步的地位。
回想自己一路走来,严嵩闭着的眼睛前面出现了无数的画面。
五岁启蒙,九岁入县学,十岁过县试,十九岁中举,二十五岁科场扬名。当年,严嵩正是翩翩少年,意气风发,谁知道,当时权阉刘瑾擅权,朝廷里巴结刘瑾者多如过江之鲫。只有他冷眼旁观,以退为进,借着一场大病辞官回乡,静待时变。
世宗皇帝,也就是今上继位,内阁首辅夏言与自己是同乡,自己是何等费心地讨好夏言,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有一天,这全天下的人都要来讨好我严嵩,而我严嵩,再不用去讨好任何人。
当然,皇宫里的那位除外。
这些年,不容易啊!
严嵩的眼前浮现出了嘉靖帝的容貌。
严嵩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
今上是个聪明人啊,简直是太聪明了,以一个外藩子弟入继大统,几十年来,乾纲独断,不管是前朝留下的老臣,还是本朝的诸位阁老,无一人不在这位皇上面前战战兢兢。
严嵩自以为已经是绝顶聪明之人,却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根本就瞒不住这位皇上。
世人都道如今是权臣当道,是我严嵩误了朝廷,误了大明朝,其实谁又知道,我不过是皇上面前的一面挡箭牌罢了。
如今这位皇上,嘴里说着敬天,其实不过是欺世而已,嘴上说着爱民,也不过是在盗名。
自己与嘉靖皇帝,实在是互为表里。
今上想做婊子,可又想立牌坊。
牌坊留给他自己,婊子只好由我严嵩来做。
旁人只道我严嵩贪赃枉法,殊不知我严嵩拿的钱,乃是交的投名状,若是我不拿,皇上便不能容我。
“今天这事,你们怎么看?”严嵩睁开眼睛,喝了一口茶。
“爹,要我说,这事难办,如今国库里没有银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不成这银子要咱们严家出?”
旁边鄢懋卿也摇了摇头,道:“阁老,户部的银子,都被皇上拿去斋醮赏赐了,这花子庙左近的贫户,足有三千多人,按那李时珍信里所言,要供给二十天的粮食,算一天每人最低一斤粮食,那就要六七万斤粮食啊!”
严世蕃冷笑道:“这大明朝从上到下,有几个屁股干净的?旁的不说,这六七万斤粮食拨下去,有两万斤能到花子庙已然不错了!”
“这么说,要想花子庙不饿死人,需要将近二十万斤的粮食了!”严嵩点了点头,心知严世蕃说的不假。
大明朝官员的俸禄自来低的很,当年太祖爷连剥皮实草的招数都用上了,也难以治官员贪污,这俸禄低自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见了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呢?
可是二十万斤粮食,实在不是小数目,今上轻飘飘一句话,将这事情推给了自己,办得好,是皇上爱民如子,办不好,是严嵩祸国殃民。
不好办啊!
“说起来那徐阶实在可恶!”鄢懋卿恨恨道:“他那番话,虽然明面上是同意阁老的意见,可实际上,却将皇上逼入了死角。”
“这人不简单!”严嵩点点头,自己这个儿子那是极聪明的,有时当今皇上的意思连自己也不明白,可自己这儿子一眼看过去,便了然于胸。
只可惜,他生长在豪门之内,未曾受过屈居人下之苦,便少了几分沉着冷静之气。
这是大忌啊!
严嵩看了一眼鄢懋卿,此人也是个聪明的贪官,可越是贪官,用起来就越放心。
自古以来,爱财非君子,然而小人便是小人,从来都是众叛亲离,可越是这等人,便越受重用。
这世上,只有利益才最能捆绑人心。这个道理,严嵩明白,当今的皇上也很明白。
“鄢懋卿,这事就交给你了!”严嵩颤巍巍站起身来,旁边,两个美貌侍女赶紧过来,扶着严嵩去了。
“小阁老,依下官看,这事并不难办!”鄢懋卿看了严世蕃,慢悠悠地道:“如今守卫在花子庙的,乃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自来属司礼监管辖,咱们便凑个三四万斤粮食,移文给锦衣卫,叫锦衣卫派人去发放粮食,可司礼监那帮人,自来是苍蝇过眼也要拔两条腿下来,到时候这三四万斤粮食,到了花子庙贫户手里,只怕连一万斤也剩不下,这边咱们却按兵不动,按实发四万斤粮食计算,一直等到这账面上的四万斤粮食消耗光了,才另外拨付!”
“高啊!你这计策实在不错啊!”严世蕃瞪着一只眼睛鼓掌拍手道:“一万斤粮食不过能用个三天,再过七八天咱们那第二批粮食才到,只怕没到那时候,花子庙已然闹将起来了!”
“嘿嘿,到那时,锦衣卫为了遮羞,只要一通乱箭射过去,然后再放上一把火,一来这天花凶猛,一把火烧了干净,省的大家提心吊胆,二来花子庙那块地着实不错,下官早有心在那盖一片宅子,到时候买卖做起来,必定是财源广进啊。正所谓死无对证。锦衣卫自己屁股不干净,难道还怕他们来咬咱们不成?如此一来,剩下的那几万斤粮食自然便不用给了!”鄢懋卿嘿嘿一笑。
他是贪官不假,家里有钱不假,可花销也很大啊!
他的尿盆是金子做的,他家里的厕所都铺满彩锦,几万斤粮食他倒不太在意,可花子庙那块地,他可是看了好久了。
“不错不错,若是这事给朝廷里面的清流们知道了,也只能去弹劾司礼监,与你我没半毛钱关系!到时候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不过,鄢懋卿!”严世蕃笑嘻嘻地道:“那块地,我要占六成!”
“哈哈哈,一切都听小阁老的!”鄢懋卿忍不住得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