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与王用汲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惊诧之色。
如果说别人不了解海瑞,他二人可是海瑞的至交好友!
海瑞虽然官位不高,却当真是胸怀天下之人!
这一点,不但同与海瑞在浙江为官的王用汲深有感触,便是李时珍,也极为钦佩。
与绝高眼界相应,海瑞虽然不过是举人出身,眼中心中所能看上的人物,少之又少!
可如今,海瑞居然对天机馆的那个什么小包神仙如此钦佩,而且看样子,正是这小包神仙派人打伤了海瑞。
此中必有蹊跷啊!
“李兄,这事你怎么看?”王用汲思索片刻,道。
李时珍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刚峰兄的行事,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不过他既然嘱托你我二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王用汲叹了口气道:“李兄,这话说起来不太吉利,可是我怎么感觉,刚峰兄是在向你我……”
“托孤?”李时珍目光一闪,沉声道。
的确,海家三代单传,现在海瑞的夫人刚刚怀有身孕,而且海瑞一直是有名的大孝子,无论身在何处,都将老母带在身边奉养,每日里洒扫照顾,无微不至。
可是如今,在这母老妻孕的情况下,海瑞居然拜托李时珍照顾他的老母妻儿,而且说明要李时珍护送他的妻儿老母回海南!
这明显是在托孤啊!
“不知那天机馆的姓包的,给刚峰兄下了什么药了!”王用汲满面担忧!
刚者易折!响高易沉啊!
海瑞这次进京为官,王用汲本来就很担心,现在看来,海瑞肯定是有所谋划。
“要不,我去衙门里找人,将那姓包的抓来查问?”王用汲本不是欺压良善之辈,可如今关系到他的至交好友海瑞,却是顾不得了。
“不妥!”李时珍摇头道:“看起来那姓包的并没有将刚峰兄如何,再说你我与刚峰兄乃是至交,他既然将老母妻儿托付给你我,你我总要先将这事做好,至于那包家嘛!”
李时珍手捋胡须,道:“此等妖言惑众之辈,兜卖符水牟利,也不知坑害了多少生病的患者,我李时珍既为医者,岂能与他善罢甘休?待将刚峰兄的妻儿老母安顿妥当,我再来与他为难!”
两人各自叹了口气,分头准备去了。
房间里,海瑞顾不得治疗伤势,来到书桌前坐好,摊开纸张,手握笔管,略一思索,落笔写到: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
他本来就胸怀天下,早就想过要上书朝廷,直抒胸臆,只不过一直囿于君君臣臣之道,从来没有想过将矛头对准九五之尊的皇帝。
今日与包大农一席对话,当真有拨开云雾见明月之感,当下以手中笔写胸中言,落笔如云烟,刷刷点点,写的畅快无比,写到后来,更是顺笔写下: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这文字如同投枪,如同匕首,从海瑞的胸膛之中蓬勃而出,落于笔下,字字千钧!
要改一改吗?是不是说的太严重了?
海瑞停笔,闭目思索。
“海大人,如今皇上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以一人之心夺天下千万人之心,以致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天下不治民生困苦!”
突然之间,海瑞想起包大农所说的言语。
想那包大农,不过是天机馆中一个给人起卦算命的相者,居然有如此见识,如此胆略。我海瑞空读圣贤之书,自许所行者皆为圣贤之道,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岂不闻:苟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想到此处,海瑞嘴角露出了微笑!
你包大农说世间事无非一骗!我海瑞便要向世人,向你包大农证明,这世间并非如此!
起码还有我海刚峰愿意做一个赤诚君子!
便是为此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
我海瑞三代单传,如今上有老母,下有幼女,妻子肚子的孩子会是男孩吗?
想我海家耕读传家,想必老天有眼,不会叫我海家绝后!
可是天下人,除了我海家之外,更有多少人妻离子散,生于太平之世却化为饿殍!
我海瑞身受朝廷俸禄,又岂能坐视不理?
海瑞拿起笔,继续写了下去。
…………
包家大宅之中,包大农拍了拍肚子,吃得饱了,突然想起后院自己那两个还在苦读的傻徒弟,心说自己这演的也差不多了,该上干货了。
虽然包大农对自己参加科考这事没啥兴趣,不过作为一名穿越过来的历史系研究生,对明史还是相当熟悉的。
今年科考的题目,一直在他心里放着,只不过若是直接拿出来给徐文长归有光二人,难免太过扎眼,所以先找了几十本八股文叫二人熟读。
他迈开四方步,往后院走去。
刚刚来到徐文长和归有光二人所住的房间,便听到里面一阵怒骂。
包大农侧耳去听,不听还好,一听简直气歪了鼻子。
只听徐文长道:“这是什么狗屁文章,文理不通,死板枯朽,全无一个字可以入眼!”说完只听滋啦一声,想是他将手中书本撕得粉碎。
“没错没错!”归有光乃是散文大家,做文章也是一等一的,这天下有几人的文章能入他的眼,也跟着骂道:“似这等文字,哪有半分锦绣之言?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乌黑,读了污眼!”
说完也是滋啦一声,将手中书本撕得粉碎!
包大农气得直咬牙,回手一模,从门边取过棒子来,打开大门冲进去,二话不说,抬棒子就打!
“救命啊!恩师饶命!”
徐文长与归有光两个见了这根大棒子,脸都绿了!
包大农指着二人骂道:“你这两个鸟人,在这充什么大瓣蒜,你们文章做的好,又有什么鸟用?也考个状元来给为师脸上添彩,才算你二人的本事,如今不虚心就学,当真该打!”
“恩师!”
徐文长和归有光两个乖乖跪倒,哭丧着脸道:“不瞒恩师说,我二人的确看不上这些腌臜文字,只不过师命难违,我二人骂归吗,功课却不曾短少,这些撕掉的书,我二人都背下来了!”
“嗯?”包大农就是一愣,看来这两个人真是天才啊,那么多书,居然都背下来了?
包大农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本,随便考了几句,二人果然对答如流。
“不错不错!”包大农将棒子藏到身后,笑眯眯地抽出五本书来,这五本书里,各自有几篇文章与今年的考题类似。
“你二人,给我好好用功,这五本书,都要给我背下来,错一个字,便是一棒子打下来!”
“是是是!谨遵师命!”徐文长和归有光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要不挨揍,啥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