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沉默良久,缓缓道:“小包先生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可是我海瑞身为圣人弟子,行圣人之道,虽九死其犹未悔!”说完站起身来,道:“小包先生今日的话语,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学生一字不敢泄露,至于上书,也绝不敢提小包先生的名字,学生海瑞,这就告辞了!”
说完深施一礼,转身便走。
包大农常常舒了一口气,扯着脖子喊道:“海大人以为我这天机馆是骗人的把戏,我小包就送你八个字,叫做‘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海瑞闻言,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包大农只见他肩膀不断轻轻抖动,显是心里十分激动,过了一会,海瑞背对包大农,拱手道:“谢谢小包先生赐字,日后我们来看是不是灵验吧!”说完迈大步便走。
“就这样放他走了?”包大农挠挠头,心说不好啊!
海瑞这厮到哪都是个刺头,只怕自打一进京,就被锦衣卫的人跟上了,只怕他来天机馆这件事,也早就被锦衣卫的人记到小本本上了,如今看来,海瑞此番回去,只怕就要开始写他那篇作死的奏疏了,到时候锦衣卫若是翻出这小账来,弄不好我包家还要跟着倒霉啊!
当下狠下心肠,叫一声牛五。
牛五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包大农一挥手,道:“你给我好好听着,刚才出去那个海瑞,你带两个人,在闹事之中,给我揍他一顿,记住,动静要大,下手要轻!”
牛五两腿发软,跪下叩头道:“公子爷饶命,那可是朝廷命官!”
包大农摆摆手道:“不妨不妨,这个不比旁人,只管去打,出了事自有少爷替你顶着!”
牛五这才起身去了。
包大农到底放心不下,跟在牛五的身后,眼见牛五带了几条大汉出了门,包大农便趴在墙头上看。
海瑞刚刚出门,眼见包家门前排队算命的人多如牛毛。
如今包家门前已经是京师中著名的算命一条街了,不要说京师之中的百姓,便是外地前来科考的读书人,甚至国外的使节到了京师之中,也会来这虎坊街上来走一遭。
周围的穷苦百姓,更是靠着虎坊街的人气开起了各式买卖。
所有的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海瑞对天长叹。
刚才包大农说的一番话深深的触动了他!
不错,这看相算命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骗局,可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
来算命的,一个个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得了算命先生几句好的言语,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周遭的百姓,更是借着这骗局得以谋生。
而且据说之前包家施卖符水,效果很是不错,很多得了粗脖病的病人喝了符水,都说有神奇的功效。
天生万物,并行而不悖!
海瑞突然觉得,自己对这句话的理解还很不够啊!
而且刚才包大农所说的话语,虽然离经叛道,但却并非没有道理!
难道那包大农真的是隐居于闹市的高人?
海瑞正自感叹,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暴喝:“你这厮吃饱了撑的来天机馆闹市,我家小神仙容得你,我却容不得你!”
一只大手伸了出来,一把揪住海瑞的衣襟。
噼噼啪啪几个耳光打下来。
无数看热闹的人聚拢了过来。
“你这厮为什么平白无故打人!”海瑞怒吼道。
“打的就是你海瑞!”牛五也不客气,老大巴掌拳头尽管招呼,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旁边人都是爱看热闹的,再说这些人都是靠着包家天机馆讨生活的百姓,见有人来找包家的晦气,纷纷拍手叫好。
直闹了好半天,牛五等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只留下扯破了衣衫的海瑞呆呆发愣。
高人啊!
海瑞差点没留下眼泪来!
他明白了。
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只怕小包神仙早就看出来了。
自己这一回回去是要写奏疏弹劾皇上的!
这必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
虽然小包神仙启发了自己,却不肯显露于世!
到时候千秋万岁之后,旁人只道这惊世骇俗的文章乃是出自于自己之手,虽然自己不能匡扶社稷,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而那位小包神仙,却早已达到了视浮名如粪土的境界!
在墙头包大农的目光注视下,在夕阳的照耀下,海瑞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虎坊街,回到了京城的寓所。
“刚峰兄!”
海瑞刚一进门,便见院子里已经有两个人等着了。
那二人正是海瑞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当代名医李时珍和好友王用汲。
这二人见了海瑞一身伤痕,不由大惊。
“刚峰兄,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下此毒手?”王用汲赶忙跑了过来,一把搀扶住海瑞。
“快,让小弟看看刚峰兄的伤势!”李时珍也是大惊失色。
“不碍事,都是些皮肉伤!”海瑞摆摆手,找了把椅子坐下,叹了口气。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是哪个人,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王用汲满脸义愤!
似海瑞这样的刚直之人,得罪的人太多了,当朝之中,想置海瑞于死地的,便有不少,想来是遭了暗算了。
“倒是没有大碍!”李时珍把脉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道:“看来下手之人倒是没想取刚峰兄的性命!只是日后刚峰兄务必小心,不可锋芒太露啊!”
“没什么!”海瑞沉默半晌,叹道:“这一顿打,我挨的心甘情愿!”
李时珍与王用汲二人都是一愣!
这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揍,海瑞居然说挨的心甘情愿!这是什么情况?
“古人说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今天我海瑞挨的这一顿打,算得上是当头棒喝了!”海瑞微微一笑,道:“两位,近日以来,京城中有一座天机馆,其中有个小包神仙,你们可听说过吗?”
王用汲满腹狐疑地望了一眼李时珍。
李时珍皱眉道:“是不是虎坊街的那个?之前听说他们施卖符水,说什么可以治疗大粗脖子病,这简直是草菅人命!我从医数十年,从来没听说过符水可以治病,只不过张角之流蛊惑人心的伎俩罢了!”
王用汲拍案而起,怒道:“天子脚下,居然有这等妖言惑众之辈,我马上去衙门,便叫人去将他们捉拿归案,予以法办!”
李时珍也叹了口气道:“古代医巫本是一体,可如今还有此等害人之辈,便是刚峰兄大度不肯追究,我也要与他斗上一斗!”
“不要!”海瑞一把扯住二人,苦笑道:“那小包神仙实在是非凡的人物,令愚兄好生钦佩!”突然想起一事,正色道:“王兄,以后我这院子,你切不可再来!”
又一把扯住李时珍道:“如今我老母在堂,内人又有了身孕,我海家三代单传,还要李兄多多费心开几服药,以后我这院子,李兄也不要来了吧!”说罢转身回房,关了房门,只留下李时珍与王用汲两个呆呆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