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赴死 君令赴黄泉,视死便如归

一阵尘土飞扬过后,一支队伍策马而来,一身戎装的孟辕在最前面。

迎在他面前的是皇帝,皇帝满脸的笑意。

镇南王归京,天子携百官亲迎至长安城外二十里,镇南王府的荣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一旦立于巅峰,面前便已是万丈深渊。

孟扶疆远远就看到了皇帝身边站着一人,是他的兄长孟扶阁。

原来皇帝不止宣召了镇南王一人,孟氏一族此时已经尽在皇帝掌中。

“景南,这一路奔波辛苦了,来饮一杯青稞酒解解风尘。”皇帝拿着金樽来到了孟辕面前。

孟辕下跪三拜,接过酒杯道“谢陛下。”

“景南太多礼了。”皇帝一把拉起孟辕,与他携手同行至龙撵旁,“景南,你可知朕为何召你来京?”

“臣不知,还望陛下明示。”孟辕稍加思索后摇头道。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孽障儿子,他不知何故惹了扶盈不高兴,扶盈一气之下竟然搬出府去了,朕也是无奈才请景南和扶阁来劝劝扶盈。”

皇帝的理由很正当。他是皇帝,他找的理由怎么会没有道理呢。

“定是扶盈不懂规矩,是臣把这个女儿宠坏了。”孟辕回道。

皇帝哈哈一笑,拍拍孟辕的手臂,“景南言重了,扶盈乖巧懂事,深受贵妃喜爱啊。”

皇帝这话一出,众臣皆是惊诧,空气凝结的声音在弥漫,人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皇帝却丝毫没有觉得有所不妥只是不紧不慢的补充道“老祖宗当年也是很喜欢扶盈,你为朕养了一个好儿媳啊!”

“臣惭愧。”孟辕满脸铁青,心中很不是滋味。

皇帝却依旧满面笑意“景南,咱们今日共乘一车进长安。”

皇帝并未在意孟辕的推辞,坚持将孟辕拉上了自己的龙撵。

龙撵在大道上慢悠悠的走着,后面骑马的是孟扶疆和孟扶阁。

“大哥,你觉得皇上召见父亲是何用意?”孟扶疆低声问道。

“应是怕鱼幼浪急,故欲止风雨。”孟扶阁叹息道。

“他会动手吗?”孟扶疆瞥了瞥前面的龙撵,小声问道。

“会。”孟扶阁重重的点点头。

孟扶疆还欲再问,孟扶阁制止了他,岔开了话题说道“扶疆,有一年多没见过小苏了吧。”

“是啊,也不知她如今可好?”孟扶疆叹息道。

“去看看她吧,我陪父亲进宫就行。”孟扶阁伸手拍拍孟扶疆的肩膀,笑道“小苏长大了,能担得起事了,不要怕。”

孟扶疆也回之一笑。

“天哪!你听说了吗?镇南王要反了。”

“真的吗?听谁说的。”

“都传开了,听说御史台四十八名御史跪在书剑殿前,参奏镇南王一十八款罪过,每一条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我也听说了,有一些罪责简直骇人听闻”

“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不过就是说镇南王养寇自肥,拥兵自重,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还能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说镇南王参与了晋王之乱。”

“什么呀,不要乱说,晋王爷造反时镇南王还在蜀中呢,怎么参与。”

“不知道啊!”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乱说,我听说啊,是镇南王曾经在江华之战中私自留下了萧相的孙子。”

“什么?真的吗?这消息属实吗?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呀。”

“真的,听说孟二少爷就萧相的孙子。”

“切,乱说,萧家人多偏温文俊美,孟二爷出了名的粗犷,怎么可能是萧家人。”

“不是孟二爷,就是孟大郎。”

“对对对,听说孟大郎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很像,很像啊!”

潇湘酒肆里一群人在七嘴八舌的说着,萧继就坐在邻桌,他没有喝酒,只是静静的听着。

窗外的风吹进来,扰乱了酒香,萧继起身走到窗前,关了那扇陈旧的木窗。

他正看到一对兵甲从街边走过,他们身着玄甲,腰佩长刀,押送的正是众人口中那四十八名御史。

天子不德,百官俯阙。

皇帝是在告诉世人自己有不端之处吗?

皇帝不会。

御史是悬在百官头上的刀,这四十八名御史,足可斩杀百官中的任何一个,但唯独杀不了镇南王。

镇南王征战天下,护卫南疆,不止是庙堂之上的功臣,更民间盛传的英雄,他的根基在整个天下,能杀镇南王的只有民意。四十八名御史只是开端,皇帝必定藏有后手。

比竟民意如水,常无定型,最单纯无辜的百姓才最容易毁掉他们曾经的英雄。

夜下,萧继擦拭着手中发宝剑,寒光闪烁着人影,似是剑下亡灵的残魂。

忽然一阵风吹进屋内,烛火闪烁了一下,一滴蜡油飞溅出来滴落在萧继的手背上,他没有丝毫躲闪,像是完全没有知觉。

“你不能动手。”一个黑影背对萧继站立。

“为何?”萧继问道。但是他没有等黑影回答便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镇南王去死,他不应该这般含冤而死。”

“你救不了他。”那个黑影转过头来,是萧继的师父遗尘子。

“他不该死。”萧继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那璋成太子该死吗?萧规大人该死吗?萧皇后该死吗?”一个青衣人从门外快步走来,他的语气激愤,每一句话都包含恨意。

“杨承章?”萧继很快放下了自己疑问,因为他的师父没有对杨承章的出现表现出任何意外。

“当今皇上能安坐天下都是因为他有镇南王这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如今他要自断梁柱我们怎可不坐观其成。”杨承章上来就表面来意。

“你是陈永萧的人?”萧继直截了当的问道。

“萧公子果真聪慧过人,江华萧家之人钟灵敏秀,名不虚传。”杨承章点头应承。

萧继低头看看手上滴落的蜡油,真的好像斑斑血泪。

长剑入鞘,只余剑下哀嚎的亡魂残影在灯下飘荡。没有镇南王,萧继也已经是一缕亡魂了,果真是来自地狱,不得安宁。

萧王府外,一身单衣的小苏正在敲打着王府沉重的铁门,沉闷的声响传不到陈永萧的耳中,那扇门也一直没开启。

萧继远远的看着小苏,她那般无助,他想上前劝劝她。

但是杨承章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你救得了镇南王,救得了萧王妃吗?”

萧继很想说他能,但他沉默良久还是一语未发。

镇南王为了一个忠字孤身犯险来了长安,小苏为了一个孝字历经磨难守在了长安。

他们从来都有别的选择,但他们都放弃了,萧继又怎能救得了一个不愿自救的人呢。

小苏在王府外守了一夜,萧继陪了她一夜,萧继一直没有露面。

黎明的到来悄无声息,萧王府的大门缓缓开启,陈永萧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很冷峻,犹如带着一张寒冰面具,没人能看透他的心中所想。

他冷眼看着坐在门槛上的小苏,无喜无怒的缓缓说道“宫中传来消息,明日早朝镇南王会上殿面君,孟扶阁和孟扶疆也会一同前去。”

小苏一直坐在门槛上,呆呆的望着地面,不发一言。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琅歌在一旁劝温言劝阻小苏。

小苏没有理会琅歌。

陈永萧面色虽然依旧冰冷,却伸手去拉小苏的手,小苏没有避让,任由他拉着自己进了萧王府。

“陈永萧,把金蚕丝给我。”小苏忽然说道。

陈永萧却仿佛早就明晰她此来的目的,他只是很平静的吩咐跟着他们的人都退开,他拉着小苏继续走。

走了几步小苏就甩开了陈永萧的手“陈永萧,把金蚕丝给我,我会流云针法,我可以帮陛下绣制龙袍。”

“我不能给你”陈永萧冷冷道“你想用一件龙袍换回皇帝对孟家的信任是不可能的。”

“那我也要试一试,我不能看着我的父亲和兄长陷入险境而我却什么也不做。”小苏咆哮道。

面对小苏的咆哮陈永萧没有丝毫动摇“你能做什么?那个人是皇帝,他高居天子之位,轻轻挥动他的龙袖,我们都会死。”

陈永萧也激动了起来,他变得暴躁,“陈永瑭说的没错,他一生杀父,杀子,杀兄,杀妻,他手软过吗?”

“他不会放过镇南王,镇南王成为镇南王时他就已经想到自己的结局了,这个世间没人能在名利场全身而退,更何况你父亲置身其中的是这天下的名利场。”

陈永萧的情绪稍微缓和一些,慢慢恢复他一贯的冰冷“镇南王是个心中装着天下英雄,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着你二哥进京吗?”陈永萧的眼中充盈着冷光,正如他接下来说的话一样冷酷。

“因为镇南王想让孟家人都留在皇帝掌中。”

小苏好像被踩痛了,她忽然跳脚起来“不会的,父亲不会这样的,他不会的。”

“怎么不会,若是镇南王孤身入京而被皇帝扣下,你二哥必反,到时南北对峙,天下大乱,你父亲守护的黎民百姓又会颠沛流离,水深火热,所以他一定会带上了你二哥。”

“不,不是这样的,父亲完全可以,可以……”小苏牙关有点颤抖,吐字也不清了。

“他可以留你二哥在蜀中掌兵震慑长安,留你大哥把控江南士族制衡皇帝,这样皇帝就不敢轻易拿他怎么样了是吗?”陈永萧毫不遮掩的分析天下局势。

“对,对,是这样,这样父亲就不会有危险了呀。”小苏机械的回答着。

“已有得天下的能力,忠臣还是奸臣还重要吗?你现在还觉得皇帝还会留着你的父兄吗?”没想到陈永萧绕开了小苏的话头,忽然转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小苏也被陈永萧这句话彻地击垮,她瘫坐在地上,犹如晴天霹雳在头顶滚过“对啊,父兄怀璧之罪,皇帝这般忌惮,怎可再留活路。”

“镇南王真是古今第一大义之人,他洞悉了一切,但却选择了牺牲自己。你想到的路他自然想到了,世人都以为孟大朗入仕,孟二郎入伍,南北互通,肯定可以震慑朝堂,但你父亲却清楚的知道这镇不住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疯子,他会将天下拖入战火,但绝不会任由他人拿捏。”

“一只不再被信任的猛虎,只能去其爪牙,或者取其性命,但是那个踩着父兄性命而登上皇位的人只会选择后者,他一直都觉得虎有余威,当斩尽杀绝。”陈永萧冰冷的恨意充斥在他的每一字一句间。

“现在你还觉得一缕金蚕丝,一袭金龙袍能救得了你父亲吗?”

小苏没有回答。

答案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