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英雄 忠义在当世,碧血照汗青

大朝会上,一身紫衣蟒袍的镇南王站在当庭,他的身后是孟扶疆和孟扶阁。

孟辕眼看着坐在高位的皇帝,眼神很平静,正如他面对千军万马一样平静。

四十一名御史起了头,满朝文武开始闻风而倒,没成想大殿之上竟然没有一人为镇南王府说话。

他们捧着奏折,上面画满刀锋,他们拿起那只轻盈的毛笔便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是高高在上的神,去审判罪恶,其实他们不过是蒙着眼睛的刽子手,连血都见不得,却敢杀人。

三司早已审结了陈永瑭谋反一案,但是今日却又呈上了一份证词,竟然是镇南王写给陈永瑭的回信,上面写着“龙袖之下,未予莫取”被解读成为镇南王明知陈永瑭造反却未上书告知皇帝,有坐观皇家内斗,妄图浑水摸鱼的意思。

然后他们开始围绕这一把柄肆意想象,无限引申,成功把镇南王塑造成一个野心家,叛逆者。

这个过程中皇帝一直低眉扶额,不发一言,任由朝堂上叫喊之声起伏。

皇帝心思深沉,他在沉静等待。

皇帝等了很久很久,但是百官之言一直毫无新意,只是在一味攻讦,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了,他猛的一挥衣袖,将御案之上的奏折扫落在御阶上。

群臣立刻安静下来,齐刷刷跪倒在地,只剩镇南王父子三人站在当堂。

皇帝正准备发怒,王庆略却走上前来,在大殿中央跪下。

年前礼部尚书庄襄梓辞官归隐,王庆略升任了礼部尚书,如今他已是朝中二品大员。

“陛下,臣悉知镇南王之女孟扶盈有一绝技称之为“流云针法”,此针法乃是绣制龙袍上的万尺龙脉之唯一方法,已近失传,不知镇南王可知此事。”

皇帝就是在等这一刻,他等到了。

镇南王站在当庭一言未发,孟扶疆正欲上前分辩,却被孟扶阁一把拉住。

“景南,他说的是真的吗?”皇帝起身问道,他的脸上满是被骗后痛心疾首的表情。

“陛下,全赖陛下保佑,臣有幸拿到了孟氏女绣给萧王的一只香囊,上面用的正是流云针法,请陛下过目。”王庆略继续说道。

齐仲将香囊拿到皇帝面前时,皇帝猛的将香囊抢过来扔在了地上,他没有看地上的香囊,而是死死盯着堂下的镇南王“景南,这是为何?”

“陛下,天位已定,何须在意一件龙袍?”孟辕诚恳回答道。

“那你为何却要留着会绣制龙袍的人?”皇帝暴怒吼道。

“臣……”孟辕顿了很久,然后缓缓道“臣无话可说”

“好,好个无话可说。”皇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也许是真的伤心了。

可是一个演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他的伤心会表露出来吗?这没人知道。

“微臣以为,镇南王有意隐藏龙袍绣制之法,罪犯欺君,乃是有不臣之心,应按律问罪。”王庆略适时提醒皇帝和群臣。他这一句话,如同一把磨的十分锋利的刀,正好递到了皇帝手里。

“景南,你可欲辩解?”皇帝询问孟辕,但是却并不想给他辩解的机会。

“臣无话可说。”孟辕依旧那般沉静,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所有可能的结局。

“好,准奏。”皇帝像一个小孩赌气似的,他一脚踢翻了御案,案上的香炉应声掉落,大殿上顿时满是灰尘。

皇帝身上更是狼藉,他挥挥龙袖,想将灰尘扫去,但却无可奈何,竟直接转身离开了。

孟辕看见皇帝的龙袖下沾满了灰尘,可能是永远也抖不掉的灰尘。

镇南王下狱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人皆议论纷纷,有哀其不幸,有怒其不争,有叹其无为,有赞其大忠。

民众是善良的,但也是盲目的,更多人开始跟风骂镇南王是大奸臣,大坏蛋。他们很快就忘记了曾经浴血疆场,保卫他们的英雄。

那首童谣忽然间又传唱起来,

灞桥十万柳折断,十万将士出乡关。

蜀中锦绣埋白骨,长安爷娘待儿还。

但是这次唱的是另一个意思了,唱的不是对自己远去的孩子们的思念,而是对带他们孩子出关的那位将军的怨恨。

“灞桥十万柳折断,折断戈矛刀和剑,

都教男儿游四方,却如风筝断了线”

“十万将士出乡关,一重江水一重山,

谁说百日回故地,却是一世难长安”

“蜀中锦绣埋白骨,掩了血迹掩尘烟,

黄粱一梦黄泉醒,梦怀思归在人间”

“长安爷娘待儿还,待到孤魂回故园,

当初若知封侯事,悔教儿郎出乡关”

凉亭里,杨承章轻声吟诵这几首歌谣,他念的很慢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味其中各般滋味。

陈永萧坐在亭中的石桌边,用棋子轻轻的敲着桌面,迟迟没有落子。

坐在他对面的是艾绮丝,她看着桌上的棋盘,自己的棋已经毫无挽救的余地了,不知陈永萧在迟疑什么。

萧继靠在亭角的柱上,腰间斜挎的剑抵在柱上,剑柄一直被萧继用力的捏在手中。

“镇南王下狱,镇南军必定动乱,你说皇帝会派谁去镇抚镇南军?”陈永萧问艾绮丝,实际却是在问杨承章和萧继。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浅显,朝廷最合适去蜀中安抚镇南军的人是陈永萧。不为别的,只因为陈永萧是皇帝的儿子,且是镇南王的女婿。

俗话说得好,女婿也算半个儿,陈永萧也算是半个孟家人。

“皇上应该会选择你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杨承章直言不讳。

“这支军队是有灵魂的,你不行。”萧继冷冷说道。

“那就让三殿下和四殿下去。”杨承章扶着柱子在亭边坐下。“恐怕朝中没人能镇抚镇南军。”

艾绮丝看着陈永萧,轻声道“三殿下心狠手辣,他去镇南军中少不了要杀一批将领,这可非儿戏。”

陈永萧低头思索了很久,“我会向皇帝提议让老三去的。”陈永萧冷笑道“他估计也很想去,可惜皇帝不会如他所愿。”

一个无旨无诏,就敢调集军队直驱御前,无论平叛还是造反,皇帝都不会让他再掌兵权。陈永萧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陈永塘造反时陈永萧没有出一兵一卒,只是陪在皇帝身前。

萧继看着那一脸阴险的陈永萧,忽觉一阵凉意从背心传来。

“阿嚏”小苏打了一个喷嚏,看来秋天要来了,无边的凉意倾泻而下,世间的温热也日趋薄凉。

世间多凉意,离人心上秋。

她自从被陈永萧带进王府就一直处于软禁状态,陈永萧不允许她和外界任何人接触。

直到她听说了她的父兄下狱的消息。

那天晚上陈永萧来了。

陈永萧一扫往日的慵懒随意,他特意换了衣服,一身青色锦衣,与头顶白玉冠,相得益彰,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世外谪仙人。

他喝了酒,但是并未醉,身上只有淡淡酒香。

他进了院子便将院中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在陈永萧推门进来时,一把刀插进了他的腹部,正是金错刀。

陈永萧看着小苏的眼神像是震惊的不解又像是平静的接受,他缓缓的拔出腹间的刀,用衣袖将刀擦干净换给小苏。

他竟然笑道“小苏,你应该捅心脏的。”

他一步一步走到水池边,他一直用手按着伤口,不让血喷洒出来。

整个过程小苏一直呆呆的看着陈永萧,直到他高声喊道“抓刺客!抓刺客。”

护卫外冲进来时,小苏还看到陈永萧在对着自己笑,直到他一头载倒在水池边的小路上。

小苏一直没有走近他一步,一步都没有。

陈永萧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后他可以下地走动了。

而他能走动的当天他就接到了圣旨,圣旨命他巡查西南,安抚军民。

陈永萧没想到皇帝的圣旨来的这么快,

他立刻上书称病,皇帝置之不理,非但如此,皇帝紧接着下旨让他立即启程。

都知陈永萧此行艰难,但却没想到会如此艰难。

陈永萧刚到蜀地,镇南王的案件就审结了,判的不重,削爵除官,流放三千里,孟扶阁及孟扶疆同罪,孟氏女眷亦是如此。

在蜀地消息闭塞了一点,陈永萧在三天后才得到消息,他得到了消息,镇南军也就得到了消息。

第一个找上陈永萧的人是栎华,她显得很憔悴,好像霜后的稗草,没了人间富贵花的娇嫩,却多了一份经历风霜雨雪的坚韧。

“六哥,镇南王和扶疆他们是怎么回事?”生于帝王家的女儿,总是比常人多了几分政治嗅觉。

栎华明显知道政治之上没有一件事情是表面看到听到的那样。

“手握雄兵,坐镇东南,镇南王活着就是皇帝的逆鳞。”陈永萧对栎华没有丝毫隐瞒。

“父皇会杀他们吗?”栎华很冷静的问道,但是她的心却在不住颤抖,她紧紧的捏着衣角,等着陈永萧的回答。

“会。”陈永萧转过身,不愿再看栎华的神情。

“小苏呢?她已经嫁给你了,不算是孟家人了吧?父皇会放过她吗?”栎华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她好像被凌辱后的小猫,蜷缩在角落里,发出最后的哀鸣。

“斩草除根,这是皇帝的一贯做法,但我会拼尽一切保下小苏的。”陈永萧眼中充满坚定。

栎华上下打量着陈永萧,似乎想看透陈永萧的皮囊,看到他的骨血,看清的他心肺。

“你是小苏曾说过的那个陈长安吗?”栎华虽是询问,但心头已有答案。

陈永萧点点头“一直都是。”

“我该走了。”栎华起身行礼,便朝门外走去。

“栎华”陈永萧叫住了她。

栎华转身停留。

“你怎么不问问皇帝会不会放过你。”陈永萧这次说话很温情,更像是在安慰栎华,他的神态像是在说,栎华我会保住你的。

“没必要问了,我的肚子里怀着孟氏的骨肉,我也是孟氏人了。”栎华说的风轻云淡,却是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