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敕符问心

赵离下意识将余修锋护在身后,又转念一想。

这位练气大修不求资粮,还恁的彬彬有礼,想来应是并无恶意了。

难不成...是看上了锋儿的根骨禀赋?

毕竟十三四岁的半步天癸,放在郡里也是出类拔萃,很难令人不起爱才之心了,看老道这三名弟子的模样皆是愚笨憨傻的,锋儿较之三人,当然好处十万八千里去。

若锋儿能拜入此人门下,往后有了宗门庇荫,余家会好过许多。

念及此,赵离在余修锋耳畔低语:“与前辈交谈,切记有理有节,莫出妄言。”

余修锋点点头:“伯父放心,锋儿有分寸。”

走向那名笑颜和煦的老者,他恭敬揖礼:“晚辈余修锋,见过道爷。”

蔼然可亲的魏灵朴双眸微眯,笑道:“修锋?好名字,你身上有种无前的锐意。”

言语间,魏灵朴缓缓从袖中摸出一张金黄符纸,以指作笔,以炁为符砂,凌空划动。

敕符‘问心’。

他要一试身前这名少年的心性。

符箓自他干枯的手掌中倏地飘起,符纸消散,只余符纹在空中泛着湛湛金光,渐渐印入余修锋瞳中。

余修锋猛然一滞,顿感身子一轻,视线陷入一片混沌,意识逐渐模糊。

仿佛在黑暗中飘荡千年,又仿佛弹指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朗朗读书声将他惊醒。

他抬眸,台上站有一名须发皆白的青衫老者,正是印象中极为严厉的学塾先生。

举目四望,昔日的同窗们皆在专心诵书。

这是....回到了幼年的时候?

“啪啪!”

台上,学塾先生拍戒尺打断一众学子,沙哑开口道:

“今日课业结束,下学!”

说完,转身出学塾。

一众同窗收拾书籍课本,径出学塾,唯有余修锋愣在原地,看着那些经久未见的熟悉面孔,不知所措。

忽两名体格壮实许多的孩童走上前来,肆意嘲弄着:

“余修锋,听闻你娘与镇里那老光棍张胜苟合,说不准,你正是张胜的野种!”

“是啊,你爹好多年不回来,应该早死在外边了吧?”

即便余修锋知晓眼前的一切皆是幻境,却仍是抑制不住心中怒意横生。

他眼神淡漠望着二人,竭力压抑心中怒气,却终究忍不了,抬手一柄炁剑,将两名面目可憎的同窗一剑封喉。

“胸中有气须畅快长舒,忍则乱道心。”

下一瞬,眼前场景倏然变幻。

举目望去,前方一座座巨大京观鲜血淋漓,狰狞可怖。

旌旗招展,千军万马汹涌袭来,箭羽蔽日。

余修锋身处一方天昏地暗的战场,披甲执矛,浑身带血。

敌军势头威盛,而己方全军覆没,仅余他一人。

耳畔不断有一道声音唆使:“逃吧,你身法高绝,敌军追不上你,何苦要去管城内那一群凡俗百姓呢?”

“他们与你毫不相干,不必为了他们丢命在此...”

“逃,快逃,再不走就真死在此地了!”

余修锋双眸凛冽,咬牙将流出的肚肠塞回腹中,又扯下披风缠腰裹腹,横矛远掠,纵入阵中。

阻挡、杀敌、直至力尽,被千百枪矛贯穿躯体。

他抬头望天,瞳孔逐渐涣散,站立而死,至死未屈,意识再度陷入混沌黑暗。

“善!”

魏灵朴的温和嗓音荡开,光明骤放。

目光渐渐聚焦,余修锋清醒过来,又回到丹元宫前,身前的白发紫袍老道笑容依旧,只听他轻声道:

“渔者逐波不避蛟龙之险,猎者涉野无惧兕虎之威,此谓小勇。”

“烈士临刃,视死犹如归途,此谓中勇。”

“圣者知命,蹈难而色不变,此谓大勇。”

“小友心性果决,虽杀伐意盛,却也不失大勇大爱。世俗之人多慕剑气如虹,鲜悟止水若空,小友二者兼具,极为难得。”

一旁的几位紫虚宗弟子闻言皆是脸色不大好看,在他们看来师父眼界颇高,几乎从不夸人,至少他们就从未被如此夸奖过。

这名消瘦黝黑的少年,竟能在敕符问心后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余修锋甩了甩有些胀痛的脑袋,礼貌回答:

“前辈谬赞,我不过由心而为罢了...”

“小友谦虚,不知可有师承?”魏灵朴捋须带笑,无论是心性还是根骨禀赋,俱是对眼前这名少年甚为满意。

不过尚不知晓其是否已有师承,若有师父在,那便实在可惜了。

听到这里,余修锋自然也明白过来这老道的意图,先前夸赞自己的修为进境迅速,应是看上了自己的根骨禀赋,方才敕一道劳什子符箓,让自己陷入梦境,应是想试探心性。

这老道,是想收自己为徒?

念及此,他淡淡回应道:“晚辈修行皆由家父指点,若论师承,家父便是晚辈的师父。”

魏灵朴脸上笑意抑制不住的更盛起来,露出两排稀疏泛黄的牙齿。

既无宗门师承,那便好办了。

目今门下已有的三名弟子皆不能承大任,他心中已然将他们放弃。

好在上苍见怜,遇此一绝佳人选可传衣钵,即便抢也要抢来。

或许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魏灵朴笑容收敛些,望向余修锋开口道:

“小友家住何方?待我紫虚宗来此落了道场,老朽登门来访!”

余修锋也不扭捏,干脆回应:“你到了乐宁镇,说要找余家修锋,自然会有人与你领路。”

“我与伯父,可以走了?”

魏灵朴点点头,侧身让路。

赵离与余修锋使身法下山,来到山脚,却听那老道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丹元。

“小友,老朽来登门之前还请莫要拜师他人,免害了无辜性命!”

赵离听得一阵心惊肉跳,这老头还真霸道!

听这口气,是对锋儿这名徒弟势在必得了?

余修锋却置若罔闻,喃喃道:“汝南尽成赤地,即便我想拜师也得有宗门才行,这老头狡猾得紧,明知道汝南已无大修,才敢放如此震天响的屁来拔高威仪,若师祖郁广成尚还在世,他敢这样说?”

赵离点点头,深以为然,大笑:“哈哈哈,锋儿言之有理!”

暮色渐浓,二人满载而归,掠出元阳山,背着斜阳,朝阮馥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