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金的纸皮攥在手里,墨色纹路清晰可见,一块朦胧的不规则图案居于正中。
白寿下意识觉得,这就是枯骨山。
从此点出发,一直往东南方向延伸,直达另一座山脉的路线……
应该就是所谓的幽州长留山。
“原来香师父没有骗我呀!”
白寿心情一下子好了。
尽管他不明白香师父和瓜师父是怎么做到的,但它们的确帮自己找到了前往幽州的路。
虽然比梦里那种离魂的法子效率要慢,可胜在真实。
“师父们真厉害!”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一秒白寿还觉得被师父们骗了,而感到委屈。
可如今看到地图后立马兴奋不已,只觉得师父们无所不能。
“我要熬一锅肉粥孝敬师父们!”
收好金皮纸,白寿赶到厨房,起灶生火。
“一斤小米、两块黑太岁肉、五根缠怨花茎……”
“咦?”
白寿按照以往的习惯均匀的往锅里加着配料,忽然,他注意到米缸旁的袋子多了四个。
白寿好奇的走过去,解开麻绳,露出里面一片片嫩肉。
粉嫩的颜色,肉质新鲜,每一片都切的十分均匀,被整齐摆放。
“这是……昨天那四个大哥哥留下来的吗?”
过往每次有人来庙观借宿,临走时都会留下点什么,所以白寿下意识这么想。
“这么好的肉……”
白寿馋的擦着口水,吸了吸鼻子。
紧接着,他略带惋惜的自语:“唉,可惜我一点都不饿,只能给师父们了。”
说着,他拿起两块肉片扔进锅里,继续炖煮。
不多时。
肉粥煮好了。
米粒夹杂着肉香不断刺激着味蕾,白寿心满意足的舀了八碗,用盘子端去主卧。
“师父们好!”
白寿依次叩首,又把肉粥摆到每一张供桌上。
最后,他来到香师父的供桌前,嘿嘿笑着:
“香师父,我拿到地图啦!”
他炫耀似得掏出金皮图纸晃了晃,又看向瓜师父的供桌:“谢谢两位师父,这下我终于可以去幽州找师娘啦!”
“香,香啊……”
两根细长的枝叉顶着根殷红的香杆,香师父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一张恐怖的嘴巴模糊不清的叫嚷着,样子极为怪诞。
不过白寿知道,师父这是在替自己开心呢。
“谢谢师父。”白寿又磕了个头:“师父喝碗粥吧,徒儿专门孝敬师父们的。”
“香……呃,香……”
白寿突然感觉师父的语气变了。
难道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么?
唔,或许是许久不吃肉粥有些激动吧。
白寿摇摇头,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香师父,我想今天就出发去寻找师娘,不过……”
他打开金皮图纸,把画有路径的那一面露出来,面露犹豫:
“我这是第一次外出,担心迷了路,能否请骨师父陪同?”
自从上次,师娘告诉他骨师父可以偷走脚下的路,白寿就格外羡慕这道术法。
但他自认天赋不佳,尚无法习得。
那么从枯骨山到幽州这么远的路,也就只能麻烦骨师父了。
“香……”
只有一个字,师父这是同意了?
白寿大喜,正要道谢,却见香师父一蹦一跳的下了供桌,一瘸一拐,迈着缓慢且滑稽的步伐,来到瓜师父的供桌前。
“香啊,好,好香……”
它叫了两声。
紧接着,香师父又走到最后面那张供奉着一盏烛火灯笼的供桌前。
依旧是喊了几个“香”字。
最后,白寿才跟着他走到骨师父那里。
“香师父的意思是希望瓜师傅,灯师傅和骨师父一起陪我去?”
“香!”
香师父给出肯定答复。
“师父们真好!”
白寿喜出望外:
“那我回去收拾些东西,现在就出发!”
白寿兴高采烈的跑出主卧,临走时他看香师傅走路困难,还贴心的把它送回了原本的供桌上。
回到石室,白寿简单整理了些道袍衣物,又去厨房拿了些面饼干粮与水。
最后,他带着整理好的包裹再次来到主卧。
分别从供桌上把白骨、苦瓜、灯笼三位师父“请”进包袱里。
做完这些,白寿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那本书!”
哪怕是外出也不能懈怠修行。
像他这种天赋差的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努力,白寿一直谨记。
返回自己的房间,白寿从床底摸出那本册子,掸去尘糜,又习惯性的翻开看了看。
距离那幅古怪的画出现不过两日,他本不觉得自己能看到什么新内容。
但等他到第四页时,却发现在“妄语”一词的下方,竟也出现了两个新字。
与“嗔恚”下面的“贪、痴”类似,皆作枝杈。
分别为:视、与闻。
这是什么意思?
师娘不在身边,无人给他讲解。
白寿只能根据自己的认知判断,这两个字大概在表述“陷入妄语的方式”吧。
他仔细想了想,看向旁边的“嗔恚”的枝杈,试图对比。
可这一眼,他反而注意到在“痴”字正下方,多出了一道模糊的虚影图画。
白寿抠出眼睛擦了几下,塞回去用力瞧了片刻。
终是辨出些许模样:
天女相貌,猪首人身,三面八臂,手执莲花,头顶宝塔,周围环绕着一群猪羔。
白寿眸光呆滞的盯着她,半晌,他鬼使神差的张口:
“摩利支天。”
白寿十分确信,自己根本不认得这座神像,哪怕是梦中,也未曾得见。
此刻,哪怕他已经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自己依旧毫无印象。
“奇怪……”
随着书册显现的内容越来越多,白寿愈发觉得自己笨拙。
少了师娘的指点,太多事看不真切。
“要赶紧把师娘找回来才是正事!”
心想着,白寿合上书,带着三位师父,走出庙观。
……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响起,老旧破败的木屋里,一位骨瘦如柴的老者缓缓睁开眼,直视前方。
他赤裸身子,盘坐在莲台上,这里原本供着的神佛被替换成了自己,取而代之的,是他身后立着的那座看起来十分简陋的泥塑雕像。
“咚咚!”
敲击声再次响起,老者闭上眼,摇了摇头。
“进来。”
他的声音很细,听起来像是乌鸦叫。
但这里本就寂静,门外的人自然听得真切。
“吱呀。”
门开了。
一位满身血渍的青年步入房中,快步走到莲台前,俯身半跪。
“李爷爷。”
“赵渝怀,你那三位师弟呢?”
老者没有睁眼,可他却知晓进来的人是谁,以及此刻本该进来,却没进来的人。
“他们死了。”
这是一句废话。
青年也知道这句话毫无用处,而后立马跟上解释:
“我们在枯骨山遇到了一个孩子,他……很诡异,险些杀了我们所有人。”
果然,在听到具体内容后,这位李家爷爷睁开眼看向了他。
“孩子?”
“是的。”
青年点点头,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与其对上,仿佛在辨别着什么。
过了几秒。
“罢,死就死了吧。”
老者叹息一声,重新闭眼。
“现在这个阶段,正事要紧,你身体怎么样?”
“气血充盈,脏腑齐全,但凭吩咐。”
“孙家已经名存实亡,好在消息散播了出去。如今的长留山,一定会请他们门主出关,检查七大令牌的,我们只需要等待一个机会即可。”
“需要我做什么?”
“嗯……长寿婆的寿宴,已经开始准备了,你去和张家的人一起,多收集点贡品吧。活了几百年,也该让她吃饱一次,毕竟咱们这五家,还要指望那个老东西呢。”
李赵张王姬吴孙,一共七个家族。
可如今孙家被抛弃,便是剩了六家,再排除掉张家这位一直存活至今的长寿婆,就只有五家了。
“长寿婆……”
听见这个名讳,青年陷入回忆。
但很快,他就又道:
“我知道了,不过……祭品齐全后,应当送去哪里,还请指示。”
对于这句问话,老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沉吟数秒,不知想起了啥,缓缓蹙眉。然后他仰起脑袋,就这么一直往后。
很快,这颗干瘪苍老的头颅就呈一百八十度倒转之态,仰至身后。
而他平静的脸,也不偏不倚的朝向了那座泥塑神像。
反观被拉长的脖颈,墨绿色的血管在内部爆开,条条骨筋撕裂。
这颗头颅,也只剩皮在连着了。
“赵家爷爷……”
青年颇为“担心”的唤了声。
这时,一道稚嫩的婴儿音打断了他。
“嘘,爷爷困了,让爷爷睡会儿。”
谁在说话……青年“吓”了一跳,仔细打量四周。不多时,他目光锁定在老者腹部。
只见,老者枯瘦如柴的小腹在月光下起伏,粗糙的皮肤泛着蟾蜍产卵时特有的青紫色。
随着时间流逝,这具像是被抽空血肉的皮囊,开始从肚脐向外扩散,呈现出层层蛛网状血痕。
这种弥漫的速度很快,不过三秒,一条三寸长的裂口就在他小腹中央绽放。
混着朱砂腥味的黑水汩汩而出,肠衣在腹腔中蠕动。
渐渐地,裂口扩大到瓜果大小。
在青年视角下,能够清晰看到一个蜷曲的脊椎顶着老人嶙峋的肋骨向上拱起。
终于,在皮肉分离的黏腻声响中,一颗光秃秃的婴儿头从创口中钻了出来。
“你……是赵家的哥哥吗?”
沾满黑血的脑袋就这么长在了老者腹部,他昂着头,好奇的审视着面前的青年。
“我对你有印象。”
“是吗?”
“嗯,我小时候见过你。”
婴儿笃定道。
“所以我认得这具尸体。”
青年颔首,刚要回话,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尸体?”
他本能的瞪大双眼,怎料下一秒,那颗婴儿头就咧着嘴,以一股强悍的力量,拖动着老者身躯朝自己撞了过来。
眨眼间,青年肉身崩解,化作一团黑色蝇虫,被婴儿一口吞下。
“老者”再次坐回到莲台上,腹部的婴儿首一脸满足,用力嗅了嗅:
“嘻嘻,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