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后

“来，跟着明哥儿一起干啊！”

男人们赤膊排成人链传递沙袋，解放鞋陷进泥里拔不出就光脚上阵。

妇女们抡起锄头挖排水沟，塑料凉鞋带子崩断也顾不得捡。

碎花布窗帘撕成条捆扎树干，挂在不远处公路边红底白字的计划生育标语在风雨中飘成残破战旗。

王洪一个人硬生生挑了满满两大筐的沙袋，走到坝对着大家喊道：“雄起！莫让老天爷看扁了巴蜀汉子！”

上游的磨刀溪，山洪裹挟百年老松轰然冲下，树干在石壁上撞出火星。浑浊的泥流里翻滚着从鹰嘴崖冲下来的灶台铁锅、竹编鸡笼，还有半扇浸胀的杉木门板。

暴涨的河水漫过石拱桥，桥头土地庙瞬间被吞没，香炉里三炷残香还在雨中倔强明灭。

“天老爷，洪峰要过来了！”前头瞭望的村民如同燃起的烽火台，接力的嘶吼比洪峰快一步来到坝前。

刘世明将岩石放进豁口，高呼：“顶住啊！”

不知何时来到坝边的严代双高声询问：“陡水坝的人都撤走没有？”

全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洪水还是雨水的刘世明抹了一把脸，“一个小时之前就通知他们撤离了！”

众人闻言，纷纷爬上公路，静静望着汹涌的水库不敢呼吸，生怕一个大喘气就将水坝给再吹塌了。

最后一块条石压住篱笆时，洪峰擦着加固后的坝体咆哮而过。对岸传来隐约的铜锣声，是逃过一劫的陡水坝村民正往这边打信号灯。

刘世明朝着人们大喊：“都撤上来，往高处走啊！”

洪峰过后两小时，似是被这朝天的热气所蒸发，连着下了三天四夜的大雨终于停了。

刘世明瘫在泥浆里，看着满天星斗从云缝里漏出来。王洪挨着他坐下，递来一个塑料瓶：“跟谁学的这些？”

“《蜀水经注》看过吧？”刘世明灌了口辣嗓子的液体，好家伙，竟然是酒，“清朝那会儿修都江堰的......”

“放屁！“老纪检笑骂，“你真当我老王没读过？书里哪有盐包治管涌？”

刘世明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火把，那是赶来支援的陡水坝村民。他忽然想起前世奶奶常说的话：“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便也笑起来：“老祖宗托梦教的。”

晨光刺破云层时，刘世明站在坝顶指挥收尾。浑身泥浆的村民排成长龙传递沙袋，宛如一条正在蜕皮的巨龙。

李老四凑过来嘀咕：“陈伯宗那龟儿子抓了，咱村要选新村长......”

“世明！”刘建国和张芸一行人扛着锄头铲子从泥泞的公路赶来。

张芸的娘家就在陡水坝，他们都去帮忙转移去了，所以现在才过来。

张芸抚过儿子全是泥沙的脸：“你没事儿吧？”

刘世明看着满眼晶莹的母亲，只是露出傻傻的笑容，没有什么能比大灾之后面对亲人的关切更好的奖赏了。

刘大伯将最后一个沙袋放完，忽然冲人群喊：“要我说，这新村长就该让能带咱治水的人当！”

“对！”

“咱的救命恩人！”

王洪掸了掸制服上的泥点子，“这个年轻人，当村长确实可以！”

旁边的严代双忍不住说道：“老王你这态度变得有点快啊！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娃儿才17岁。”

王洪的眼珠子差点凸出来，不过旋即释然了，这个世界总是有天才存在的。

沉默片刻之后，王洪突然悠悠道：“陈伯宗的事情，我会继续查到底，不管他背后有谁，涉及到了什么争斗，都不会姑息。”

严代双的眼睑低垂下去，没再言语，似在沉思着什么。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中，刘世明望向远处正在抽穗的稻田。

他知道这场暴雨冲走了旧日的阴霾，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冒出嫩芽。

两日后。

暴雨后的山坳腾起彩虹，刘世明站在村公所晒谷场的石碾上，手指划过泛着水光的山脊线：“被山洪冲开的页岩层，是天然的石料场！”

晒谷场黑压压挤了百十号人，今天是县乡调查组收工离开的日子，也是乡里组织村长选举的日子。

王寡妇攥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嘀咕：“烂账娃又要搞啥子花样......”

“花样就是年底家家盖新房！”刘世明举起块棱角分明的页岩，“这种石头打碎成石子，修公路的收购价十二块一方！”

李老四的杀猪刀当啷掉在地上：“我杀头猪才挣三十......”

“如果大家愿意，我们可以联合开发这座采石场，用来供应给附近几个村子，长远的甚至可以卖到县里的其他乡镇去。大家不但能在采石场上班，采石场有了利润还能拿分红。”

“这些，都是我姨爹想出来的计划，请大家给我姨爹投一票，姨爹说了，保证能让大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下方有人喊道：“怕不是明哥儿你想出来的哦，白大就上过两年初一，哪想得到这些。”

“就是就是，明哥儿你去选，我们保证投票给你。”

这段时间，刘世明收天麻，带领大家抗洪，已经完全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一个个都嚷嚷着让刘世明参加选举。

刘世明笑着：“各位伯伯婶婶，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还是个读书娃儿，将来还要考大学，没时间当村长啊。”

“没得事没得事，你就一边当村长一边读书嘛。”

“对头，明娃儿啷个聪明，肯定都不耽搁……”

对此，刘世明也只能报以苦笑。

这时严代双从村公所的屋子里走出来：“大家都安静一下，按照国家规定，要被选举成村长必须年满18岁。大家可以等一等，等明哥儿读完大学再喊他回来当村长撒。”

“哎，领导就不能通融一下嘛。”

“是嘛，我们明娃儿那么优秀，给个机会撒。”

“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闻言，纷纷开始求情，希望严代双能给开绿灯。

严代双哭笑不得，只得板着脸：“国法威严，咋个可能是我一句话就能通融的呢。”

“好了，黄桷村村长选举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