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盐

山风裹着雨点子砸在脸上,像被人迎面撒了把碎石子。

刘世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浆里,裤腿早被荆棘划成了布条。

王洪的蓑衣在身后哗哗作响,这位老干部居然真能跟上他的步伐。

“就在前头鹰嘴崖!”刘世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山腰间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

此前挖天麻时留下的草标早被冲得七零八落,此刻全凭记忆摸路。

“等等!”王洪突然拽住他后领。众人头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片山体都在震颤。

刘世明眼睁睁看着三丈开外的山道像被巨斧劈开,连人带树卷进浑浊的泥流。

“往高处!”王洪的吼声撕破雨幕。

两个年轻警察架着刘世明往右侧陡坡攀,指甲抠进岩缝带出血丝。

滑坡带擦着脚后跟冲下山涧,混着断木的泥浆溅起丈把高。

白家军正给受伤的村民包扎额头,窑洞里挤着七八个躲雨的乡亲。

突然闯进来的泥人把大伙吓了一跳,直到刘世明抹掉脸上的泥才认出来。

“姨爹!“刘世明扑到炭堆旁,“你们没事吧?”

“没事!”白家军腾地站起来,“还有两家人被困在山腰子的山洞里了,那边还有几个孩子!”

王洪的胖手攥得陀满水的蓑衣嘎吱响。他刚要开口,山体又传来不祥的震颤。

“这炭窑撑不住了!”刘世明摸到窑壁渗出的浑水,“得快点去把他们带出来!”

刘世明安排道:“姨爹,你们派两个人带着受伤的往鹰嘴崖上走,从山后有条小路,那边都是老山包,林子没动过,应该比较安全。剩下没受伤的都跟我走,我们去那边接孩子。”

他又转头对王洪说:“领导,你们下去求援,我害怕会爆发山洪。”

山上崩腾的泥浆不断汇集到山脚的河沟,让他想起了前世那个崩碎的河坝。

那个日期在脑海中突然清晰得可怕,距离大坝垮塌还有十三个小时。

“让他们去报信,我跟你去救人。”王洪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畏惧。

“我们也去!”

“只是磕伤了,能跑能跳,算个球。”几个受伤的村民也跟着站了起来。

刘世明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最后又回到白家军这边。

“姨爹,你去喊人,把小卖部的盐全部搬到河沟坝子那里去,叫人,叫的人越多越好。”

王洪也对身边的一个警察说:“小李,你也去,把调查组的人全部发动起来。”

小李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刘世明再次将目光扫过每个人:“好,那我们出发!”

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山脊,刘世明攥着半截棕绳冲在队伍最前头。

泥浆没过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山体筋肉撕裂的闷响。

“往左!绕开野核桃林!”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前世参与抗洪抢险的记忆在血管里奔涌。

挖天麻时看到的裂缝,此刻正在山腰撕开血盆大口。

王洪拽住差点滑倒的农妇,冲着刘世明的背影喊:“你小子属穿山甲的?”

“属黄桷树的!”刘世明头也不回地应道,手中柴刀劈开倒伏的毛竹。

二十米外的鹰嘴崖下,赤裸上身的泥人挥舞着红背心当信号旗,崖洞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

一道暗黄色的洪流阻挡住了去路,塌方的黄土堆成三米高的堰塞体,洪水在碎石缝里咆哮。

刘世明抓起竹竿捅了捅流沙:“不能硬挖!去个人找晒谷子的篷布!”

“这时候找篷布?”李老四扛着铁锹直瞪眼。

“学大禹导流!”刘世明踩了踩脚下震颤的地面,“再耽搁半刻钟,整个鹰嘴崖都得喂了龙王!”

几个后生扭头就往山旁边仅存的两间屋子跑。王洪刚要开口,却见刘世明已经带着人垒起人墙,用脊背抵住不断坍塌的土石。

混着碎石的泥浆砸在背上,他忽然想起前世在大学暑假跟着父亲在建筑队扛水泥的岁月。

“篷布来了!”

八丈长的防水布哗啦展开,刘世明抄起竹竿当标枪:“跟我下水!”二十几个汉子赤膊跳进激流,冰凉的山水激得牙齿打战。篷布在激流中鼓成诡异的弧度,像条挣扎的黑龙。

“三!二!一!”号子声压过雷鸣。众人同时松手,洪流裹着篷布冲开堰塞体,泥龙顺着导流渠轰然泄入深涧。

洪流转移了路线,刘世明等人借着卡住的巨石跳过去,终于将那边山洞里的孩子接了出来。

救出的村民相互搀扶着下山,刘世明突然刹住脚步。前方山谷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来自天上,而是地下。

“糟了!”他抓起块页岩砸向溪水,碎石在湍流中翻了两个跟头就不见了踪影——本该拦水的河沟坝子已经开始塌了,根本就不是前世村长说的他娘的三天半。

王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东西塌了......”

“狗日的陈伯宗!”刘世明扯开衣襟,前世那个被洪水卷走的小女孩又浮现在眼前,“去一个跑的快的马上去陡水坝报信!来十个壮劳力跟我堵缺口!剩下的人带孩子女人去村公所!”

刘世明带着王洪等十几个人火急火燎的赶到河坝,白家军也带着人来了,不止有壮劳力,还有很多妇女娃娃也跟着来了。

更多的手电筒光芒在远山间刺破雨幕,朝着河坝快速赶来。

垮塌的坝体像被啃剩的玉米芯,钢筋弯曲着刺向天空。

刘世明摸到混凝土断面,手指搓了搓就簌簌掉渣——掺了过量的煤灰。

“李叔带人砍竹子编篱笆!王伯去把盐包全扛过来!”他扯着嗓子分配任务,“妇女娃娃去挖黏土,要红土!”

暴雨中亮起十几支手电筒,光束交织成网。刘世明跪在溃口处打木桩,虎口震裂的血混着雨水渗进木头缝。

前世在网上看到的“木笼填石法”派上用场,只是没想到会在十七岁这年实操。

“高材生!盐包来了!”

也得亏村长家管着小卖部,为了弄干货多进了很多粗盐,也算是他们无意中做的一件好事了。

二十几包粗盐砸进溃口,刘世明抄起铁锹就往上盖红土。

盐粒遇水凝结,这是老辈人防管涌的土法子。

王寡妇也扛着锄头过来,看见盐包眼睛都直了:“这是我们小卖部的......”

“我赔!”刘世明吼得比雷声还响,“陡水坝四十八户人家,值多少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