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信启,
儿十六岁来,常听母言“乳父贵族后裔,却能包羞忍辱,心存大志,现世上有他薄名,汝更不可辱他姓名。”
前年母听汉王解父兵,既恨又喜,对镜梳妆,后听父老弱攻赵,一病不起,后得“井陉背水,以弱胜强。”母闻喜讯,面色渐好,儿亦欣喜,不料回光返照。
韩信,你是战场上的英雄,却也是气死我母亲的凶手!
如今你灭魏代,胁燕降,破龙且,扫齐地。黄河以北五个诸侯国全被你荡平了,刘季还能赏赐将军你什么,还能加封你什么爵位?
挟不赏之功,带震主之威,危矣。
战必克,攻必取,军威之盛不仅汉王怕你,楚王也怕你,此谓天不收地不留,天下哪有你的立足之地!
齐王你要了,地你要了,你把刘季早就得罪惨了,每次做事一半就犹犹豫豫,真是一根筋两头堵,当世倔驴!
所谓猛虎犹豫,不若蜂虿致螫,天与弗取,必受其咎。
母死前递我一同心结,面不舍,孩儿不忍将其与母同葬,不怕父子不相识,只知血流一体。
此去项营,只为父子身家,望兵仙能手下留情。
——儿韩安平留。”
“呼。”
韩漂挺腰收腹,正坐于土上,军营艰苦,没有桌椅,写字很是辛苦。
当写完最后一字后,韩漂深深吐出一口郁气,拿起文章却是不忍细读,一阵微弱绞痛隐隐从心口处传来。
这是这具身体原来主人曾存在过最后的痕迹。
“小主确是下定决心了?”
营帐的阴影中席地而坐着一名中年文士,晦暗难看清其面貌。
韩漂看到这幕有些好笑,打趣道“蒯先生倒是会弄些气氛。”
“咯咯,
却不是气氛,只是怕小主日后回想起今日彻尖嘴猴腮地难看笑容,误以为我是那奸贼逆人,看错我蒯彻罢了。”
说罢,却是抑制不住地咯咯低笑起来。
韩漂不以为意,刚想安抚几句,营帐外却传来汉子们五音不全的歌声
“行行重行行兮,各在天涯一方...”
“是楚歌!”
“是张良!”
两人各出一语,面面相觑,蒯彻心下震惊于计谋的毒辣,又有些不解的观察到韩漂鼻眼扭曲,难看非常的面容。
韩漂不会向蒯彻解释未来,只能擦了擦自己额头的虚汗。
四面楚歌,霸王别姬。
星夜奔逃,乌江自刎。
“按典故,就在今夜汉军便会一举进攻,而误以为南面沦陷的项羽便会弃军逃离...而接下来便是项王绝命,韩信淮阴。”
韩漂目光如炬,终是下定了决心,对着蒯彻正跪,以秦时最庄重的君臣礼节将桌上的文书双手恭敬地承过去
他低着头,一头扎好的簪发散在脖子上,沉声道“一切拜托先生了。”
“这开弓却是没回头箭了,要不再劝劝?”
蒯彻声音平静,却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只是微颤的肩头显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用劝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韩信。”
“那如果他不管你呢?”
“咯咯咯。”
“你…你笑什么?”
“因为他是韩信!”
……
汉五年冬,四川郡垓下县,此四川郡为秦统一时郡县划分,多年王来王去,早推了秦却沿用了秦制。
寒风呼啸,经历数十万士兵,战马,运轮的反复践踏,垓下边的野草早已连根碾碎,连接的各个要冲,如往南的五河,东处的泗县,西面的固镇要道处,反立起来数处由大量军士组成的大营。
冬日下午里这些军士却着发凉的黑甲,扯着嗓子唱着不熟的歌谣,沉重的乌云下显得黑甲更冷,但却没人抱怨。
因为目视处被几十万军队牢牢包围的土垒小城中有着天下最能打正面突破,速度最快也是最残暴的骑兵,
项羽的亲卫铁骑。
在垓下汉子们的歌声中,一队骑兵突然从垓下西面的固镇大营中飞奔而出,为首之人面貌年轻,长的细眉大眼,貌似十六七。他身材高大,挎刀披甲,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此人正是半月前带兵投韩信的韩信之子,韩漂,字安平。
“要是早一月穿越,也不至于落在这么凶险的境地。”
韩漂深吸口气,他前身用五字可概括,“吃力不讨好”。
专业为历史学研究生,主研战国史,明白了那些王侯将相刻的碑莫不是祖上占了多少土地,抢了多少人口的冠冕说法。
所谓“大盗窃国,子孙反而更有荣辱”,曹刿一句“肉食者鄙”,其中更深明一点一滴不给外人的肉食者的决心。
你抢别人的,可以大书特书,老百姓拿你们的,反倒成了泼皮贼盗,当然韩漂研究的是战国。
而历史研究生毕业两年后他跑过很多短工,也体会到人心冷暖,直到一天他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一张机票,来到了上京,看了紫禁城,见了那个宝座。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人也不是什么都好,其实好的只有
感觉好。
不是世界的好,也不是历史的好,只是他们自我感觉好,而后韩漂一闭一睁眼,却是到了这时节。
“贼老天,你是故意引我去的吗?”
韩漂呼出一口寒气,在垓下东风里结成白霜,他加紧催促骑兵奔向垓下。
“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若能让项羽知道楚歌不过不是刘邦计谋,南面至少还有五郡未降,江东更有子弟待他,两强相持局面也许能稳住。
如果一切尘埃落定,
刘邦此人...肉食之狼,狼中之狼。”
冷风中,韩漂不自觉夹住战马,提起速度。
也许会再苦一苦百姓,不过韩漂不想再多想这些。
他只想,活下去。
何况,自己不苦,古代的老百姓也有得苦。
三月前,韩漂弄清自己身份是韩信之子时,一度辗转难眠,犹豫是否逃进深山,就此隐姓埋名。
实在是这段历史太过出名,韩漂又深明古代所谓的贵族们有多卑劣,他半点不认为自己半道出家的穿越者能和熟稔当世人文社会契约的人精们争雄。
更何况刘邦可以和任何人谈判,给任何人机会,但他绝对不会给韩信丝毫。
环定三秦,暗度陈仓,背水一战...作为这个时代和项羽齐名的成语制造机,韩信每一次的胜利都让刘邦对他的戒备更深。
直到前不久不信邪的刘邦亲自指挥四十万人,正想一洗彭城之耻,要知道这辈子他刘邦也算是战略家,只是碰巧遇到项羽没赢过而已。
可结果是惨遭十万项羽部队正面突破,被迫打了一场十万人包围四十万人的保卫战。
而前不久韩信赶到后,刘邦给他“全部”指挥权,正面不败的霸王立刻被正面击溃,在垓下像困兽一样动弹不得。
“灭项一年后,韩信便被贬为淮阴侯,而后便被萧何吕后以谋逆诛杀。‘’
韩漂面色复杂地看着身后渐远的大营,到处挂着漂红的汉旗在寒风里烈烈挥动。
其中哪有他的谋生之处。
在古代,谋逆罪再轻也是要灭五服,韩漂作为韩信儿子绝对逃不过。
淮阴侯列传里甚至没提过韩信儿子的姓名。
而逃,却是没有一点地方可逃。
这时节平头百姓一日三餐都是米饭,古人所谓吃饭,真的只是吃谷物拌盐,普遍营养不良,导致身高不高。
韩漂从小吃肉演武,身材比一般人雄壮不少,可以说人群中过于鹤立鸡群。
要逃,只能逃到深山老林里和虎豹豺狼相伴。
更何况,他不甘,他过去明白很多人连三口的原身家庭逃不开,故乡三里地逃不开。
而今日成了反贼,却更明白了为何反贼头目宁愿被抓拿砍头也逃不开。
韩漂下了决心,
“刘邦,你想感觉好,我偏偏不能让你好。”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皇帝,拔一毛利天下,我不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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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正在改变
《汉史记韩漂列传》
韩漂,字安平,韩信之子(存疑),两面三刀徒也,垓下之役为蒯彻举,鹰视狼顾,相貌猥琐,高祖常辱骂之。
漂事信猜忌,尤好杨朱之学,非王道之举。垓下楚歌时月夜奔项营,为周成,樊哙所见,追而擒下。
《汉民和纪武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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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仍不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