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愈发深邃的绝望，车头安全门的代码，以及腐败肉山的车厢

九哥脸上的愕然之色很快消失。

他显然立刻意识到，和徐勉对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只是问：

“他跟你说了什么？”

钱锣盯着九哥，警惕忌惮的神色中，带着被克制的敌意。

徐勉把自己听到的那些事情，告诉九哥。

九哥听罢，注视着徐勉刚刚看向的方向——

在那里，九哥看不到的钱锣，也正紧紧盯着九哥。

气氛悄然凝滞。

九哥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盯着钱锣所在的方向。

即便他看不到钱锣，视线和言语也在向钱锣施加压力：

“服务器人工智能要吃掉这里的人，这件事本身，已经证明了它的疯癫——

足以证明它电子幽灵的身份。”

“可我们要知道，服务器人工智能，是有【底层逻辑代码】的。

它只会做底层逻辑代码允许的事。

它已经疯了，底层逻辑代码多半出现了问题。

如果这出现了问题的代码，让它判定出：【吃人是正确的，是必须的】

那么，它就会去吃人。”

九哥转而看向徐勉：

“吃人不是目的，而是它达到最终目的的手段。

这里一定发生了特别惨烈的事情。

惨烈到服务器人工智能判定人们没希望了，判定人们应该完蛋。”

“至于那惨烈的事情是什么，我们就得继续往前走走看，才能知道了。”

人吃人还不够惨烈？

还有比人吃人更惨烈的事？

徐勉明白了九哥话里的意思，转而看向钱锣：

“你还有些事没告诉我。”

钱锣看着徐勉，眼神里有倔强，也有哀求：

“我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啊！”

徐勉转而看向九哥，问出了之前保留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他？”

九哥似乎不愿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

“因为他是电子——幽灵嘛。

幽灵想让谁看到，谁才能看得到咯。”

徐勉心中了然：

“电子幽灵连看都看不到，万一对修士发起攻击，修士岂不是很被动？”

九哥理所当然道：

“所以要黑驴蹄子来防身嘛！

黑驴蹄子里的防火墙，是咱们摸金剑宗特制的，祖祖辈辈倒斗子总结出来的代码结晶。

黑驴蹄子专门用来防御【意识代码】的入侵——防范电子幽灵的入侵，很有效。”

徐勉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黑驴蹄子，还真是用来提防斗子里的脏东西的！

与此同时，他还很清楚另一件事：

钱锣一定没说真话，也一定隐瞒了一些关键的真相。

这也是徐勉一开始就知道的事。

徐勉看着钱锣，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那句话：

“走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钱锣一个劲点头，全然看不出半点抵抗的样子。

徐勉向前走去，准备进入下一节车厢。

在走过九哥身边的时候，九哥轻轻拍了一下徐勉的手背。

随即，一个黄颜色弹窗，从徐勉视角下方弹了出来：

【检测到未知消息，已拦截。】

‘你这时候出来凑什么热闹！’

徐勉用意识点击撤销拦截，一个新的消息弹窗，才从视野中出现——

《小心，那疯了的服务器，已经是实打实的结丹期鬼修。

它的能力是干扰IP地址定位方面。

我刚才尝试给终端机发送【召回】我们二人的指令，果然失败。

我们和终端机失联了。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必须离开这座赛博秘境，进入【无量数据垃圾海】的范围之内。

才能启动终端机的【召回】指令，将你我二人召回现实世界。

也或者直接把那变成了电子幽灵的服务器杀掉……这个选择的成功几率为0，结丹期鬼修，是我们这些筑基无法战胜的。

此行凶险无比，务必小心谨慎。》

徐勉心中明了。

他伸出手去，触摸下一节车厢的墙壁。

墙壁碎成一地像素块。

墙壁之后一片黑暗，和之前的车厢差不多。

两人一鬼进入其中，忽然面前一阵白光大亮。

当背后像素块墙壁重新生成之时，徐勉只见面前的车厢里，竟然存在着二十多个活人！

“不是活人！是怨念！

我们看到的，是电子幽灵的怨念所产生的鬼蜮！”

九哥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

“向服务器上载了精神意识的人，他们的意识代码紊乱之后，就会变成电子幽灵。

电子幽灵的代码有毒，会将周围的代码都感染上毒素。

当毒素聚集太多，占据了一整个空间，病毒领域——鬼蜮，就产生了！

务必捏稳了黑驴蹄子！

在这地方停留，咱们也有可能会被感染的！”

不用九哥提醒，徐勉的视野里已经在不断弹出弹窗了。

【成功拦截DDOS攻击！点击前往病毒库。】

【检测到（乱码）病毒入侵，已删除。】

【检测到未知文件（乱码），已隔离。】

……

弹窗不断从视野里跳跃出来，徐勉感觉脑袋晕晕的。

庇护之墙运行的负载，有点大。

——软件运行让脑机负载过大，现实世界的他就会大脑发热。

进而，赛博空间里的他，也会受到影响。

徐勉知道，越是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越是要保持清醒。

他定了定神，向前看去。

这车厢内没有床铺，只有两排大概二三十架自行车。

自行车车轴下方连接着黑铜底座，黑铜底座又延伸出一条很粗的线缆，这条线缆最终没入车厢的墙壁之中。

此时此刻，这些活人正踩在自行车上，拼命猛蹬。

他们的运动，显然被转化成了另一种能量，通过黑铜底座和线缆，输入方舟之中。

“是【算力自行车】。”

钱锣极其小的声音回响在徐勉耳边。

“方舟反应堆出了毛病，提供的电力少了。

维持服务器运行的算力，就不够了。

那时候的服务器人工智能还未疯癫，它想到一个补救的办法，就是让人们进行运动，产生算力。

用这些算力，来维持服务器的运行。

只要服务器还在运行，大家就都能活。”

人的运动产生热能，数据意识的运动产生算力，这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徐勉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感觉钱锣这老小子所说这事，好像有点道理。

钱锣的声音很压抑，很恐慌：

“一些车厢里的确会再现曾经发生过的事……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里的场景，显然发生在服务器人工智能彻底疯癫之前。”

九哥在徐勉耳边小声道：

“这里只有怨念代码，没有真正的电子幽灵。

这些怨念代码会还原一个先前发生过的场景，然后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个场景，直到服务器停电为止。

这场景，一般就是当初让电子幽灵们产生怨念的场景。”

“只听，只看，别搭讪，也别对他们的行为做出反应。

这些怨念代码问你什么，你也就当是没听到。

这样，这些有毒的怨念代码，就不会主动缠上你了。”

“如果你和他们产生了交流，你的意识代码就很可能会被他们入侵——

就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到了那时，黑驴蹄子也保不了你！”

九哥一口气说完，轻轻呼出一口气：

“现在，咱们慢慢往车厢另一边靠。

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徐勉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一鬼缓缓前进，三秒钟的功夫就来到了房间中央。

忽然一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算力自行车】上，由电子幽灵怨念化身成的“人们”顿时乱作一团。

他们从算力自行车上走了下来，下一刻就聚集在房间中央，把徐勉、九哥和钱锣的所有退路都堵死了。

两人一鬼被夹杂在“人群中”，气氛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

徐勉本已经准备好了大开杀戒，可下一刻，他忽然发现，这些由电子幽灵怨念化身成的“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张人脸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了房间中央，靠近天花板的位置。

所有“人”抬起头来。

这全息投影人脸是国字四方脸，脸庞线条分明，眼神坚毅，浓眉大眼，看起来颇为正派。

“大家晚上好。”

他跟所有人打招呼。

“我们已经成功阻止了3号车厢的叛乱。

企图颠覆秩序者被判处监禁，我们再一次延续了和平和希望。”

人群里传出一声欢呼。

欢呼声很快零落下来，变成了零零星星的鼓掌。

鼓掌声倏然消失。

一个平缓但是质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先是1号车厢叛乱，然后是2号车厢，现在轮到3号车厢了。

按理说，前三号车厢里居住的，应该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才对。

即便算力不够用了，最先停止运行的也不是他们。

即便以后要下载到外界，也是他们优先。

他们的特权都这么多了，还想要什么呢？”

天花板下，浓眉大眼的全息面孔——服务器人工智能，神色沉痛：

“他们来到车头，想要把服务器的控制权掌握在手中。

我拒绝了他们，于是他们就对我发动了攻击。”

服务器人工智能微微叹息：

“贪婪，贪婪是他们的底层逻辑。

他们不信任我，更不想在反应堆出问题的这个节骨眼上，把意识代码赖以为生的算力，分享给每一个人。

他们认为，只要他们活下去，就够了。”

人群中顿时传来愤愤声：

“怎么能这样！”

“傲慢！这就是上位者的傲慢！”

“他们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我们来维护代码，方舟的运行早就出问题了！”

“当初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这是要我们死！”

……

服务器人工智能声音缓和，颇有亲和力：

“大家请别生气了，我会保护大家的。”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大都是感激。

只有少数人的眼神里夹杂着少许异样。

“现在叛乱结束了，按照当初制定的方舟生存协议，我依然不能对他们进行处决。

我会将他们进行监禁，直到外界人类文明复苏。”

人们纷纷表示这太仁慈了。

他们要我们死，我们为什么只能看着他们被监禁起来呢？

也有人表示这决定是对的。

这些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谁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这场谈话结束了。

怨气浓度降低，鬼蜮消散，暂时整个房间里重新变成了一片昏暗。

借着从破烂车厢门缝里透进来的光，徐勉只看到车厢中一片狼藉。

算力自行车全都被砸烂了，车轮变形，车身破烂，黑铜底座连接墙壁的线缆也被斩断。

徐勉和九哥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这里发生过什么——

在前几号车厢发生叛乱之后，由于某些原因，后面的车厢也陷入了暴力冲突之中！

徐勉扭头看向钱锣。

逼问的目光之下，钱锣压力大增，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前面车厢的叛乱，其实已经对服务器造成了一定破坏，所以能产生的算力越来越少了。

后来，后面车厢里的人为了争抢算力，发生了暴乱。

车厢和车厢之间发生了暴力冲突，大多数人都是在那场暴乱中死去的。”

徐勉指着算力自行车，质问道：

“他们打架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破坏制造算力的机器？

他们一定知道，即便他们打赢了，没了这些机器，他们一样不能活！”

钱锣无奈道：

“那时候，方舟的黑铜船体已经因为锈蚀而发生了破损，方舟反应堆出了问题，导致服务器已经开始发癫。

大家都是意识代码，都在这个服务器里运行。

所以多多少少都从服务器那里，感染了疯癫的代码。

大家都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徐勉始终盯着钱锣的眼睛：

“你不能用【疯癫】这个词来解释一切。”

钱锣眼神躲闪：

“我是亲历者不假，但其实很多事情，我也想不明白。”

他重新看向徐勉的眼睛：

“我是依靠运气，才没有疯癫，也才活到现在的。”

徐勉依旧盯着他。

钱锣压力暴大，精神紧张之间，脱口而出道：

“这样！我把车头安全门的认证代码给你！

你拿了认证代码，进了车头，看到了其他幸存者，自然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徐勉触碰钱锣的手指，一行极长的二进制代码信息出现在他眼前。

他将车头安全门的认证代码保存，但依然不全相信钱锣。

他只知道钱锣有求于他，但不知道钱锣到底想干什么。

徐勉打定主意，一旦这老小子有离开他视野的举动，就一剑把这家伙杀了，好过被这家伙藏在暗地里使阴招。

徐勉审视了他几秒钟，给满了压力。

才看向九哥：

“这人的确没疯，我用杀毒软件检测过的。”

九哥点了点头，眯起来的眼睛里不知道在闪烁着什么：

“我看这人有意思，带在身边没毛病。

可惜我不是邪修，没有修炼什么搜魂刮脑的功法软件，不然……”

两人一鬼快速来到下一节车厢的墙边。

徐勉将墙壁溶解成像素块。

他正要一步踏出，忽然身后白光大亮，整个鬼蜮再次重演。

也是此时，背后毫无征兆传来一声呼唤：

“钱主任？你怎么来了？”

钱锣下意识想要转身回答，徐勉已经来不及阻止——

当钱锣转过身的时候，整个车厢里蹬算力自行车的怨念们，已然全部停了下来。

二十多双眼睛，直勾勾齐刷刷的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那些眼睛一瞬间全都变得猩红，整个车厢迅速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数不清的猩红色亮点，下一刻便已经到达他们面前！

“走！”

九哥怒吼一声，反手拽住徐勉的领口，将他丢入下一节车厢之内。

徐勉摔倒在地，下一秒挣扎起身看向墙壁上的洞口时，只见九哥已经被猩红色的亮点爬了满身。

钱锣也没能幸免。

还有几双猩红色的亮点停留在墙壁之外，盯着徐勉，但没有跨过墙壁。

徐勉下意识想到，那些怨念没有进入这节车厢的权限，所以过不来。

下一瞬间，墙壁已经恢复如初。

徐勉没来得及考虑九哥，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他霍然转身，只见面前的车厢，已经有一半，被一座肮脏畸形的腐烂肉山占据。

那肉山黑色粘稠且冒着泡，无数人脸、手臂、腿以及各种身体器官浮现其上，又很快淹没其中。

肉山中延伸出一条“肉绳”，肉绳的前端已然变成了半个人身。

‘是漂流瓶里提到过的车厢！’

徐勉一念之间，那半个人身忽然睁开眼睛，对着他笑了。

“别出去，外面那家伙是厨师，你会被做成菜的。”

那东西声音沙哑，像是无数铁锈相互摩擦。

“留在这里，这里是安全的，我们大家都在这里。”

那东西朝徐勉逼了过来。

“我们要团结，才能战胜厨师……”

那东西速度突然加快，朝徐勉扑了过来！

“我们要融为一体！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