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楼此时尚未入夜高峰,二层还空着不少雅间。付浅垚也不客气,径直挑了间最靠里头的位置,理由很简单——隐蔽,说话方便,万一他喝多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疯话,也不至于被人听了去。王漱明瞧着他的举动,立马心领神会,悄悄跑到外头,托小二传话回付家:今晚少爷恐怕要“醉心学问”,不如早些派人备车,省得夜里人抬不动。
尚瑾头一回来这等酒楼的包间,刚坐下就一双眼睛四处打量。屋子不算大,却布置得极雅致。窗边挂着江州风格的绢画,墙角栽了一丛翠竹,随风轻摇,带着些许凉意。边上是一盏竹骨灯,罩子是半透明的薄纱,灯芯跳着柔和的光。墙上几件装饰物她认不全,只觉线条修长纤巧,多半是江南匠人的手艺。她看得入神,连小桌上的茶水都忘了动。
“你要是再盯着看一炷香,我都要以为你是来考察装潢的。”王漱明开口调笑,手上却没闲着,已经点好了菜。
“哪有,”尚瑾撇撇嘴,坐正了些,“只是没见过这种房间罢了。”
王漱明点了每个人都不会讨厌的菜式,自然,也给尚瑾点了不少甜食。谁让尚瑾喜欢甜的几乎传遍了书院,尤其是她每回放学都要去守霜花糕摊开门这件事。
“小阿瑾,吃这个,长身体。”薛阳洛夹了一筷子酱香软嫩的炖肉,熟练地放进尚瑾碗里。
“绿的也得来点,”祝青不忘夹了两根青菜,语重心长,“只吃肉可长不高,得搭着吃。”
“来,再试试这个,”付浅垚一边说,一边倒了盅酒推过去,眼神还故作深沉地一眨,“尝尝成年人的苦涩。”
尚瑾刚伸手去接,王漱明就抬手拦了下来,语气正经得像个大人:“给小孩喝什么酒?你自己都还没成年呢,别带坏人。”
“欸?还没成年?”尚瑾歪头思索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几位同窗年纪几何,但考了五次童试还没考过的,按理说——得挺大了才对。
“没想到吧?”王漱明一边摇头一边指着那边自顾自斟酒的付浅垚,“这家伙十四那年就第一次考,年年不落,到现在才十九出头。要我说,他就是给官府捐钱建墙的主儿。”
“确实,童试一年一次,五年都没过,真挺花银子的。”薛阳洛笑着接话,举壶给自己添了杯,“我今年二十二,喝酒没人管了吧?”
“你爱喝就喝,我又不是你阿爹阿娘。”王漱明摆手,一副放任态,“小阿瑾,你可别学他们俩。”
“但这个闻起来挺香的。”尚瑾拿起刚才那盅酒,凑近鼻尖轻轻一嗅。香是香的,就是不太像能喝下去的样子。她小心地抿了一口,眉毛瞬间皱起来,脸扭成了一团。好难喝!怎么会有人愿意喝这种一点甜味都没有的东西!
这一幕惹得薛阳洛笑得靠在了桌边,连杯子都险些没拿稳。他顺手给尚瑾又倒了满满一盅甜水递过去。而一旁的祝青,自始至终专心致志地吃饭,桌上酒水一口未沾。虽说付浅垚三番两次劝他,他却始终滴酒不碰,倒是把饭碗添得勤快。王漱明则是应景地给自己倒了一盅,陪两位稍微喝了一点。
几人吃得差不多,便渐渐转入闲聊,说书院的琐碎,说讲师的怪癖,也说些家长里短的趣事。尚瑾倒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一碗接一碗地吃着宁江玉冻,听得认真,却少有插话。直到话题慢慢拐到了她会灵能这事上。
“诶,我能不能也会灵能啊……”付浅垚趴在桌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语气懒洋洋地嘀咕了一句。
尚瑾停下勺子,想了想才开口:“灵能其实人人都有的,只是感知和使用方式不一样。我师父教我的是用法阵,画出来,再把灵能注入其中就能用了。”
“那怎么注进去?”付浅垚微微抬头,眼里透着些难得的认真。
这问题倒把尚瑾问住了。她几乎是从记事起就能看见灵能,就像是能触碰的丝线,轻轻拨一拨,便能唤起回应。可若是要教一个从未接触过的人从头开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讲明白。
“别难为她了,”薛阳洛一边喝酒一边笑,“你把灵矿当石子扔出去也能造成伤害,说不定更直接。”
“还不如拿弹弓弹灵矿,飞得还远呢。”祝青补了一句。
“欸,有理。”付浅垚捏着杯子点头,明显是醉得七七八八了。
话音未落,就听“砰”地一声脆响,一块不明物体从窗外猛地飞进来,直砸中桌上的汤碗,汤汁溅了一桌,然后落到了墙边。众人皆是一惊,尚瑾反应最快,立刻起身跑到窗边查看,手上还顺手激活了一个防御法阵,将自己和薛阳洛护在后方,防备后续袭击。王漱明快步走向那东西,蹲下身仔细查看;祝青则去打发门外听到响声赶来的小二。
“没见着什么人。”尚瑾走回来,手中仍维持着法阵,谨慎地扫了眼屋里。
“这不像寻常的石头,”王漱明从付浅垚身上抓下来一张帕子,隔着帕子捡起那块东西,递给尚瑾,“小阿瑾,你眼尖,看看是什么。”
尚瑾接过来,凑近细看:“像是某种灵矿,里面灵力浓度不低。”
她手指轻轻在表面划了划,眯眼继续道:“但纹理不天然,像是人为融合过的。多半不是原矿,而是某种炼金后的外壳,也可能是为了封存什么。”
“那能打开看看吗?”王漱明问。
“暴力破开应该能,但里面是什么东西我不确定,贸然动它怕出事。”尚瑾将东西还了回去。
“那要不要报官?”薛阳洛问得实际,“这东西留我们手里也不太妥当。”
“来者是客!”付浅垚醉醺醺地说了句,伸手就把那石头和帕子一起揣进怀里,还扭头朝门口走去,一副要结账走人的样子。
“……您留步。”王漱明额角跳了跳,示意祝青把他拽住,自己认命地去结账,顺带赔了个被砸坏汤碗的钱。
“这玩意儿安全么?”祝青扶着付浅垚,担忧地问。
“不好说,”尚瑾摇头,“我没见过这个成分,得找工具慢慢分析才行。”
“那就等他醒了,明儿我们再拿去交官吧。”薛阳洛说。
尚瑾点头,却没出声。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这东西若真如她猜的那般,用作封印之用,可不能被随意处置。也许……还是带去给孟浅梨看看吧,她的工坊器具齐全,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来。至于今天.....只是放在付浅垚身上一晚上应是问题不大。
第二日,尚瑾几人发现付浅垚未在书院现身,心中便觉出几分不对劲。那位小少爷虽不爱听课,每日却总会准时来报个到,毕竟他那位阿姐手段可不是闹着玩的。若真敢偷懒不来,只怕晚上就得挨一顿板子。等下学后,四人结伴往付府而去,刚至门前便被守门侍卫拦了下来。
几人说明来意,说是浅垚的同窗,门人倒也没为难,只冷冷道了句:“少爷今日被家主留下抽查功课未过,现正闭门思过,不便见客。”
等走出几条街后,王漱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不对啊。他家根本没这规矩,浅垚他爹娘对他读书这事,向来放得极宽,功课不功课的,从没人管。”
“你是说,另有隐情?”祝青挑眉。
“不会出事了吧?”薛阳洛半开玩笑地问,“才一晚上?”
“可能跟那块石头有关。”尚瑾淡声说,“刚刚我扫了一眼,付家的灵力波动不太对,有点像迷路了的感觉。”
“什么叫迷路的感觉?”祝青对于尚瑾的描述表示不解。
“嗯......就像......走错了方向,越走越远。但其实回头一看,后面一直有条正道在等着。”
“总而言之,你认为是石头引起了这一切对吧?”王漱明虽然不太理解,但总结出了尚瑾的观点。
“嗯。”
“那现在怎么办,咱也进不去付家啊,”祝青挠头,“他们明摆着是想瞒着不让人知道,别说我们几个小辈了,就算报官也没用,人家都能挡回来。”
“自然,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他家名声会造成影响,”薛阳洛轻咳一声,看向尚瑾,“那要不……你来偷?”
“我可以,”尚瑾倒是没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付家那圈院墙上布了法阵,贸然进,一定会惊动守卫。我得需要时间破阵。况且,现在我们连他的状态都不清楚,石头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最好的法子,”王漱明沉思道,“还是得先见到他本人。”
“对,即使是远远看一眼就行。”尚瑾点点头。
祝青却仍抱一线希望:“会不会真就被罚了?也许明天他就照常来了呢?”
“也好,”王漱明点头,做了决断,“那就等明日。若他还不来,我们再另作打算——想办法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