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收骸骨(求追读)

复临太行山。

此际之景,迥异往昔。

但见张旸卓立坡巅,身后数万士卒列阵以待,其意气风发之态,尽显于眉眼之间。

张旸回首远眺,目光穿透黄绿相间、层林如涛的林海,遥见那昔阳亭影影绰绰。

往昔惨烈战事,瞬间涌上心头。

犹记彼时,就在昔阳亭不远处,麾下数千兄弟血洒疆场。

如今,他卷土重来,心中满是复仇的火焰与壮志。

念及此处,张旸紧紧握住手中长戟,用力之猛,致使双手泛白,手背上青筋根根绽露,清晰可见。

当下,数万大军驻于昔阳亭东北方的山林之中,稍作休憩。

依常理,军情紧急,大军理应马不停蹄,火速赶路。

然此乃张旸有意为之。

他在静候,等待斥候传来一则至关重要的消息。

山坡之下,王六手提水壶,快步朝坡上奔来。

待至张旸身旁,恭恭敬敬将水壶呈上,口中说道:

“主公,水温正好,可饮了。”

张旸斜目一瞥,伸出右手接过,仰头便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饮罢一半,他抬手一抹嘴角,将水壶递还王六,旋即叮嘱道:

“传令下去,让下面人看紧些,切不可饮用生水。”

王六盖好水壶,点头应道:

“主公放心,我已将喝生水易染瘟疫之事,传遍全军。”

张旸听闻,满意地拍了拍王六的肩膀,语带欣慰:

“辛苦了,下去歇息片刻吧。”

“喏!”

王六咧嘴一笑,抱拳行礼后,又匆匆跑下山坡。

目送王六离去,张旸眼中闪过一抹沧桑。

他暗自思忖,不知自己接下来的谋划,对于王六以及那些已然信任自己的将士而言,是否公平。

沉吟良久,张旸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

“无所谓公平不公平?我选的是最正确的路,也会是大多将士自己愿意接受的决定,在这世道,谁又分得清自己是私仇还是救人呢”

这般自我宽慰着,张旸的目光仍紧紧盯着山下西南方,原先那班兄弟尸骨未寒之地的方向。

与此同时,大军后方,一支斥候小队正于山林间翻山越岭,循着大军留下的记号,马不停蹄地追赶而来。

终于,就在大军即将再度开拔之际,斥候赶到了。

“将军,大事不妙!郭典率汉军将真定城团团围住,口出狂言,欲行屠城之举!”

斥候的喊声高亢响亮,传遍整个山头。

张旸听闻,神色骤变,迅速从坡上疾冲而下,迎向斥候,佯装出不忍与震惊之色,大声喝道:

“汝所言何事?再讲一遍!”

斥候赶忙再次高声禀报:

“将军,真定城被围,郭典扬言要屠城!”

张旸往后退了三步,满脸怒容,骂道:

“该死的汉军,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郭典这贼子,天理难容!”

此言一出,数万大军顿时骚动起来。

士卒们交头接耳,慌乱之色溢于言表,整个山头瞬间被沸反盈天的议论声淹没。

不多时,那些来自真定城的士卒纷纷叫嚷起来:

“将军,率我等杀回去吧!我军加上辅兵,人数并不逊于汉军,定能大破汉军,解真定之围!”

张旸以手掩面,故作无措之态,正欲应允。

恰在此时,赵云、夏侯兰与褚燕挺身而出,大声呵责道:

“尔等住口!莫要扰乱军心!郭典扬言屠城,谁知这是不是汉军设下的陷阱,正等着我等自投罗网?”

三人一番高声呼喊,好不容易将混乱的场面平息下来。

紧接着,褚燕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道:

“将军,如今局势不明,我等还是先多派人打探一番为妥。”

张旸透过指缝,见骚乱渐平,心知该自己出面稳定军心了。

他佯装擦了擦并无泪水的眼角,快步跑上坡顶,对着坡下士卒高声喊道:

“诸位将士听令!我深知尔等听闻此讯后心急如焚,但三位渠帅所言极是。汉军向来奸诈,说不定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我等上钩。真定之围,我军必定要解,然切不可操之过急,先让斥候前去探查一番,再做定夺!”

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安抚之语落下,士卒们纷纷点头称是,军心暂时安定了下来。

见状,张旸转身对着斥候小队高声喝道:

“斥候何在?”

斥候小队众人立刻站出,抱拳垂首,齐声应道:

“我等在此!”

张旸面色一沉,沉声下令:

“尔等听令,即刻前往真定城,探明城中情况以及汉军动向,查探汉军是否真要屠城,有无设下埋伏。务必速去速回!”

“喏!”

斥候小队抱拳领命,转身迅速离去。

张旸此番做戏,可谓做足了全套。

如今斥候再次派出,那些真定籍的士卒们心中也认定,张旸是真心要解救真定。

而事实上,张旸也确实有心拯救真定。

毕竟,自己麾下诸多将士皆来自真定,且大多英勇善战,他绝不能寒了这些将士的心。

只是,这救援之策,其中可大有讲究。

斥候刚一离去,张旸当即召集七方渠帅等一众主要将领,齐聚坡上商议军情。

二十余人团团围坐,众人面色皆凝重异常,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旸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诸位,真定之围,我军必须设法解救,否则军心必散。尔等可有良策?”

然而,在座诸将大多不善谋略,平日里又鲜少经历如此复杂战局,哪里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夏侯兰率先开口道:

“将军,我等见识浅陋,远不及将军您。不如将军先说说想法?”

张旸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说道:

“不。今日我想听诸位畅所欲言,日后若尔等单独领兵作战,也好积累些经验。”

众人见张旸神色冷静,谈吐清晰,丝毫不见之前的慌乱,甚至还有心思引导他们发表见解,一时都有些诧异。

见手下诸将迟迟无人开口,张旸眉头紧锁,直接点名道:

“就从一号方军开始,赵云,你先来讲讲。”

赵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先向周遭众人行礼,然后说道:

“依我之见,郭典扬言屠城,定是诱敌之计。下曲阳城一战后,皇甫嵩的名声在民间褒贬不一,汉帝对此也颇为不满。我料他不敢再贸然行屠城之事,重蹈覆辙。”

说完,赵云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张旸,见他面色平静,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张旸见赵云不再言语,追问道:

“你讲完了?”

赵云点头称是。

张旸当即鼓掌,面露笑意:

“不错,敢于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虽见解稍显浅薄,但勇气可嘉,值得夸奖。大家都给点鼓励!”

众人听了,不禁纷纷笑出声来,鼓掌以示鼓励。

经此一事,诸将心中不再抗拒发言,也不再担心自己的想法会被嘲笑。

随后,二十余人依次发言,众人各抒己见,还不时对前人所言的纰漏之处进行点评,场面颇有几分朝堂议事的模样。

待最后一人发言完毕,众人鼓掌过后,张旸顺势站起身来,神色再度变得严肃起来。

“诸位今日敢于直言,此乃好事。现在,我先为诸位剖析一下郭典此人,而后尔等再据此分析真定被围之事。”

“郭典此人,心狠手辣,我曾在下曲阳城与他交过手,深知其秉性。他与皇甫嵩一般无二,心硬如铁,只知尊崇汉室。”

“我可告知诸位,下曲阳被屠城、筑京观之举,绝非皇甫嵩一人所为,郭典亦脱不了干系。”

张旸轻描淡写地说完对郭典的分析,旋即转头问道:

“此刻,汝等对真定之围可有新的见解?”

众人听闻,皆陷入沉思。

此前,他们皆以为下曲阳屠城乃皇甫嵩一人所为,毕竟他在广宗时也曾有过类似行径。

如今听张旸这般一说,心中皆是一惊,原来这巨鹿太守郭典也是个残暴不仁的屠夫。

如此一来,真定百姓岂不是真的危在旦夕?

思索片刻,褚燕率先开口道:

“将军,既然郭典如此凶狠残暴,而真定城至今尚未遭到屠戮,恐怕正是在等我军前去救援。依我看,这十有八九是个圈套。”

褚燕此言一出,诸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张旸不吝赞扬,鼓掌说道:

“所言极是。郭典定是想诱我军上钩。若我所料不差,只怕中山国与常山国的汉军兵马,此刻都集结在九门附近,欲对我军来个一网打尽。”

诸将听闻,皆面露惊惶之色。

他们心想,不是说汉帝只给郭典派遣了五万兵马吗?怎么又冒出这么多汉军?

见手下诸将满脸疑惑,张旸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说道:

“莫要小瞧郭典与汉室。我等身为将领,行事之前,务必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就如当下,我等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九门附近真有大量汉军设伏,我军又当如何应对?”

张旸话音刚落,夏侯兰抢先答道:

“我军应当避其锋芒,或者……或者采用围魏救赵之策。”

张旸眼睛一亮,指着夏侯兰笑道:

“诸位看看,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一点就通。”

说着,他又扭头看向赵云,调侃道:

“子龙啊,汝还是要多读书啊。”

赵云听了,脸色微微一红。

以往都是别人拿他的学问来打趣夏侯兰,今日却反了过来。

夏侯兰见赵云面露窘态,挑了挑眉,一脸得意。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然而,笑声未落,张旸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方才夏侯兰提到围魏救赵之策,其理为魏国攻打赵国,我军便攻打魏国,引得魏国回援,从而解赵国之围。如今,我军亦可效仿此计,攻打廮陶,来个直捣黄龙。”

诸将听得全神贯注,待张旸说到最后,做出直捣黄龙的手势时,众人皆兴奋起来。

“好!将军所言极是,就该如此,给郭典这贼子一点颜色瞧瞧!”

“对,不将郭典打疼,他不知我军厉害!”

“将军,我等这就出发吧!”

一时间,诸将群情激奋,似乎已然认定郭典罪大恶极,对张旸攻打廮陶的计划也纷纷表示认可。

张旸见此情形,嘴角微微上扬,说道:

“再稍作等候,待斥候归来,情况明晰,我等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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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往来,至少需三日之工。

张旸心已有算,然坐而待之,实乃煎熬。

初时,唯张旸独守此念,今则麾下数十将佐皆心焦难安。

至黄昏,诸将终是耐不住性子,纷纷来劝张旸及早撤离。

然张旸心意已决,坚辞不允。

盖因斥候未归,数万将士之心难定,若贸然离去,恐众将士以为其弃真定于不顾。

张旸深知,欲破廮陶,需全军上下齐心,同仇敌忾,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然这般干等,着实乏味。

至夜,张旸与诸将略作交代,便亲率亲卫队,又领千名辅兵,悄然下山。

一路急行,待天明之时,已至昔日被郭典率骑兵追杀之平原。

此地依旧荒草丛生,然较往昔,又添无数白骨,仿若鬼怪传说中之死地。

张旸见此,眼眶陡然泛红,遍观遍地白骨,该是被野兽啃食所致,竟难分辨孰为自家兄弟。

昔日事急,未及掩埋,如今却已难认,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悲凉。

张旸颤步向前,环顾四周,见衣物皆无甚差别,知难以分辨,遂彻底死心,转身对身后众人说道:

“速将此间白骨尽皆收集,一并掩埋了吧。”

王六闻言,上前一步,神色肃穆,沉声应道:

“喏!”

言毕,挥手指挥亲卫与辅兵上前捡拾白骨。

张旸自己亦躬身向前,一路缓缓而行,每捡到白骨,便尽量拼凑成一具,放置一处。

正行间,张旸忽闻一股恶臭。

他用脚拨开一处荒草堆,竟见一件熟悉的破皮甲与长枪。

定睛一看,长枪枪柄之上刻有“义方”二字。

刹那间,张旸仿若癫狂,双手疯狂扒拉荒草。

须臾,一具尚未完全腐烂之尸骨现于眼前。

此刻,张旸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唯有仰天长啸,以此作别逝去之兄弟。

长啸完,他轰然而跪,双手合十,祷告道:

“兄弟们,我回来了!尔等之仇,我铭记于心,必当一个个讨回。当下,便先从郭典开始,还望兄弟们在天之灵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