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准备

黄昏时分,练兵方罢,军中空地喧闹非常。

明日可得休沐,士卒们心中皆热络起来,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围聚一处,依例取酒而饮,炙肉飘香,谈着家中琐事,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反观主将营帐之内,气氛却凝重如霜。

八方正副渠帅与神使,皆怒目而视,死死盯着那新来的医者姜骧,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姜骧却仿若未觉,依旧自顾自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旋即朝着张旸嘲笑道:

“汝这等小气之人,竟无佳肴待客,仅以这寻常炙肉敷衍于我!”

张旸微微耸肩,神色如常,淡然道:

“军中皆同此例,便是我平日,亦无此等口福。”

姜骧面露不信之色,用力撕下一大块羊肉,在口中狠狠咀嚼,那咀嚼之声,听在其余人耳中,直让他们恨不能抄起酒碗,砸向姜骧。

此时,张旸低头饮了一口酒。

待姜骧的咀嚼声稍歇,他缓缓抬头,忽然问道:

“先生可是打算过些时日便离去?”

姜骧原本正要再咬一口羊肉,动作瞬间凝滞。

旋即,他放下羊肉,抹了抹手上的油渍,正襟危坐,难得严肃起来,对着张旸说道:

“正是这般打算。”

此言一出,恰似火星落入干柴堆,八方正副渠帅与神使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欲冲上前,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姜骧。

张旸见状,厉声喝道:

“都给我坐下!我还未开口,尔等急什么!”

众人虽心中愤懑难平,但慑于张旸的威严,只得恨恨坐下。

张旸伸手取过一旁酒壶,为姜骧斟满一碗酒,和声说道:

“先生,我实乃诚心求医者,先生亦见了营中匠人伤病之状,为何不愿留下呢?”

姜骧单手端起酒碗,朝张旸微微一敬,而后一饮而尽。

张旸亦依礼相陪,饮尽杯中酒。

待张旸喝完,姜骧神色幽然,语气恳切道:

“非我不愿留下,实因我所行之事,悖逆常道,有伤天和,若留于军中,恐生不祥。待我日后遇着同道中人,必向足下引荐。”

张旸轻轻摇头,继续为姜骧斟酒,同时问道:

“先生,可是以活人试医?”

姜骧双眼圆睁,急忙摆手否认:

“岂有此理!若真以活人施为,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

听闻此言,张旸拍手笑道:

“如此便好,我愿全力支持先生钻研医术,盼先生医术日臻精妙,还望先生明我求贤之心。”

姜骧一时语塞,双目紧紧盯着张旸,目光中满是诧异。

他本想着不过是来蹭顿酒食、诓些钱粮,毕竟自己所行之事,常人知晓后,定会嫌弃驱赶。

可眼前这张旸,行事作风却截然不同,当真非寻常之人。

张旸追问道:

“先生还有何顾虑?”

姜骧摇了摇头,端起酒碗,喝了口酒,压了压心头的惊讶,却仍未言语。

张旸见状,只得使出杀手锏,起身举手,对天立誓道:

“先生若担忧我日后反悔,我愿对黄天起誓,只要先生不残害活人,我必全力支持先生之志。”

自古来,汉人最重誓言,张旸此言虽平实,却掷地有声,直击人心。

姜骧脸色数变,最终端起酒碗,站起身来道:

“渠帅若真不嫌我乖张不祥,我愿投身军中效力。”

张旸见此,俯身拿起自己的酒碗,与姜骧碗口相对,说道:

“我军正缺先生这般治病救人的良医,先生入军,如虎添翼,岂会嫌弃?先生,请!”

言罢,他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姜骧亦是咧嘴大笑,痛快地将酒喝完。

二人相继落座。

张旸倒酒之际,不禁叹道:

“如今先生入军,实乃解我心头一大忧患。眼睁睁看着将士伤病难治,相继亡故,我心中实在不忍。”

姜骧点头,安慰道:

“君子仁德,便在于珍视生命,渠帅有此善念,实乃将士之福。不过军中仅我一人,恐难有大作为,不知渠帅可愿多招募些人手?”

张旸心中早有此意,然听姜骧这般说,总觉话中有话,便谨慎轻声问道:

“先生,可有良策?”

姜骧哈哈一笑,举杯道:

“渠帅只需传言,说我姜骧命不久矣,欲改邪归正,广收门徒,传授毕生所学,我料想定会有人前来投奔。”

众人听了这话,皆放声大笑。

唯独张旸紧捏碗口,看了眼姜骧,摇头道:

“此举恐怕不妥。”

姜骧面露疑惑,问道:

“渠帅,这有何不妥之处?”

张旸说道:

“收徒授业,乃关乎传承的大事,定要审慎挑选。若先生为我军广纳门徒,日后若有人品行不端,败坏名声,岂不是陷先生于不义之地?”

姜骧听后,不禁一笑,摆手道:

“我之名声早已不堪,也就行医之人略知我心。若这仅剩的些许名声,能助渠帅一臂之力,我愿赌上一赌。”

众人听闻此言,无不动容,原先嫌弃憎恶之情,一扫而空。

张旸当即再次起身,郑重敬酒道:

“既然先生如此说,那我也不再推辞。”

紧接着,他高举酒杯,高声喊道:

“愿黄天之世早日降临!”

此时,围坐在旁的众将领也纷纷起身,举杯过顶,齐声高呼:

“愿黄天之世早日降临!”

姜骧见此情形,亦随之举杯响应。

次日天明,酒宴过后的残局被一一收拾妥当,士卒们或是归家省亲,或是外出游乐。

与此同时,在真定城之中,姜骧收徒之事也被四处宣扬开来。

当士卒们休沐之时,真定城周边的医者纷纷领着童子,络绎不绝地赶来。

一时间,军营之中仿若变成了孩童聚集之所。

张旸身处主帐之中,向外窥视,只见帐外热闹非凡。

他转头望向一旁的王六,开口问道:

“吾若不去相见,此举当真妥当?”

王六毫不犹豫,当即点头应道:

“主公气势非凡,恐这等医者见之,必定会心内慌乱。依小人之见,主公还是莫要前往为好。否则,若未能招徕姜医师手下人手,只怕他又要出口恶言。那姜医师骂起人来,可着实难听至极。”

张旸闻言,眼皮微微眨动两下,旋即清咳一声,应道:

“汝所言极是,便依汝之见,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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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之间,七日已然飞逝而过。

彼时,麾下士卒大多去而复返,军心遂得以彻底安定。

然而,真定城外之局势,却愈发动荡不安,各方细作频频被擒获。

“报!”

这一日,又有守卒匆匆来报。

“渠帅,城外再度拿获一名细作。经审问得知,汉廷已命巨鹿太守郭典统领五万大军,前来剿杀我等。”

主帐之中,张旸缓缓起身,身上所披鱼鳞甲随之哗哗作响。

他适才自练兵场巡察归来,这守卒来得倒正合时宜。

张旸步出帐门,先瞧了瞧守在帐外的王六,开口问道:

“斥候可有消息传来?”

王六摇了摇头,回禀道:

“尚未。不过依时日推算,他们也该在途中了。”

张旸眉头微微一蹙,又看向那守卒,问道:

“可知这五万兵马的构成?会从何处而来?”

守卒抬起头,抱拳说道:

“不知。”

张旸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

“那你且先退下。若再擒得新的细作,先问清这些消息。”

守卒重重颔首,应道:

“喏!”

张旸目送守卒离去,旋即对王六吩咐道:

“派人出城探探,看看能否寻到斥候的踪迹。”

王六领命,随即前往。

张旸返回帐中,来回踱步,心中难免焦急。

按常理,斥候早该归来,如今却硬生生迟了两日,此绝非吉兆。

可眼下他亦别无他法,只能暂且等待。

若明日仍等不到人,便不得不贸然行事。

时间就在这般等待中,一分一秒悄然流逝,焦急感也越来越重。

直至天将擦黑之际,王六满脸兴奋,疾步跑回营帐,高声呼道:

“主公,主公,有人回来了!”

张旸听闻声响,立刻走出营帐,瞧见气喘吁吁的王六,急切问道:

“人在何处?可寻到隐秘通路?”

王六双手撑着膝盖,边喘气边点头道:

“找……找到了。”

张旸长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瞬间舒缓开来,道:

“找到了便好。你且在此稍作歇息,斥候到了,让他稍候,我派人去传八方将领前来商议。”

言罢,他大步朝着前方亲卫队营帐走去。

片刻之后,百名亲卫队队员陆续从营帐中走出,分头奔赴各方。

待张旸走回主帐之时,斥候已然抵达,正与王六分坐于营帐之中。

斥候见张旸进来,立刻起身行礼。

张旸一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旋即问道:

“你们所寻得的路,起止何处?”

斥候听闻张旸直接询问探寻出的路径,不禁有些兴奋,说道:

“我等觅得两条路,其一沿太行山向西而行,路途崎岖难行,却极为隐蔽;其二则是顺漳水而下,道路通畅好走,只是难以隐匿行踪。”

张旸听完斥候所言,径直走到主帐后方悬挂的地图前,伸手沿着两条路线比划了两下,旋即陷入沉思。

十几息过后,他扭头对王六说道:

“传令下去,让黄巾民、医者与匠人速速备好行李。今夜,便随斥候扮作商队,沿漳水进发。”

王六领命,即刻出帐去传令。

恰在他掀起帐门之时,各方将领恰好已到帐外。

双方相互点头示意,随后王六出帐,众将领入内。

张旸见八方将领皆已到齐,立刻从地图前走开,同时指着斥候说道:

“诸位,斥候已归。今夜,黄巾民、医者与匠人便要先行出发。我需一位熟谙水战或水路的将领,带队护送钱粮物资,不知哪位愿往?”

八方将领面面相觑,一时无人率先回应。

稍等片刻,焦触见仍无人应答,便站出身来,说道:

“将军,我略通水路,也懂些水下功夫。若无人前往,便由我带队护送吧。”

张旸见焦触主动请缨,顿时面露喜色,道:

“好!那就由你带队护送钱粮人手。届时,我会派斥候相随。你们可在下博等候我军。”

焦触抱拳道:

“喏。那属下这便去准备。”

张旸抬手制止,说道:

“且慢。我刚派人去通知赵家,商队所需行头尚需些时间才能备好。不妨先听我说说全盘计划。”

焦触闻言,点头后,退回队列之中。

随后,张旸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

“已有消息传来,汉廷已命巨鹿太守郭典统兵五万,前来剿灭我军。而我军如今人马不足四万,故而我决定避其锋芒,以免真定百姓遭受兵灾之苦。”

前话讲完,他又扫视众人一眼,接着指向斥候说道:

“斥候已归,带回两条路径,一是漳水,二是太行山。”

“太行山隐蔽,利于我军隐匿行踪。故而三日后,在郭典大军抵达之前,我军趁夜袭杀除赵家之外的其余大族,随后弃城而走。”

“届时,两支队伍在下博汇合,一路挺进渤海郡,再寻机潜藏。”

言罢,张旸对着众人摊开手掌,问道:

“诸位可有异议?”

多数人皆摇了摇头,唯有赵云与夏侯兰面露不解之色,问道:

“为何还要袭杀除赵家之外的其余大族?”

“是啊,他们又无过错,何必伤及无辜?”

张旸静静地注视着两人,嘴角微微抿起,眉头也皱成了“川”字。

良久,见两人仍未领会,无奈说道:

“这三家贪得无厌,虽与我有约定,却并未履约。唯有赵家推荐了你们二人前来,此其一。其二,我军若不除去这些大族,日后汉军恐会以为真定百姓与我军勾结,到时恐遭屠城之祸。至于赵家,赵家主自会安排好遭袭的假象。两位,如今可明白了?”

赵云与夏侯兰对视一眼,面露尴尬之色,旋即苦笑道:

“我等明白了。”

此时,张旸点了点头,高声喊道:

“既然诸位都已明白,那就各自去准备吧。”

言罢,众将齐声领命,鱼贯而出。

尤其是焦触,更是神色匆匆,步伐急切。

甫一回至自家营寨,即刻振臂高呼,号令麾下士卒,速整行囊。

众部曲皆惑,纷纷进言问道:

“渠帅,我等此去欲为何事?”

焦触担忧再有士卒逃亡,心中早有定计,当下大笑而言:

“将军有令,着我等护送钱粮,并伴同一行人离去。此差使殊为不易,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处渠帅手中争得。若能圆满完成,我等回返,便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