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首席文案的苦与乐

我在建设工作将近40年,辗转换了十多个生产和管理岗位,从事过技术、行政和党务多个业务口工作,从车间的普通工人成长为企业多个技术单位和机关部门的负责人,算起来,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是在公司的办公大楼工作的。在办公大楼的工作中,我运用最普遍的是“说”与“写”,收获最大的是语言的智慧、行动的干练以及思想的成熟。

经验告诉我,能说会道是人的一个特长,舞文弄墨也是人的一种本事。因为嘴巴说的“话”是语言;手上握笔写的“字”也是语言。所以,人与人之间产生与接受语言的主要器官是嘴巴(说)和耳朵(听),手(写)和眼睛(看)。通过大脑的储存加工,语言可以影响他人,也可以成就自己。道理是相通的:语言是思想的载体,思想是行动的先导,行动是目标的桥梁,目标是事业的基石。

要说语言交流与沟通的口头表达技巧,是人最基本的能力之一。其实我原本是个生性内向的木讷之人。学生和知青时期,往往在人前腼腆低调,疏于交际;人后清茶相伴,安静看书,属于相对刻板的那一类人。入职后,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化,逼迫我不得不一反常态,尤其是担任企业的部门负责人以后,召集和主持各种会议是家常便饭,我得三天两头硬着头皮在会场上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讲,针对某个主题进行有条理的宣讲或扼要的布置。不光如此,还要随时掌握会议的节奏,调动会场的情绪,依据讲话内容不时变幻表情,以抑扬顿挫的语调和肢体语言来丰富口头语言的表达和感染力;又因交涉与斡旋皆为岗位所赋之职,我与公司内外的协调是份内的工作,需要频繁运用语言交流。

职场都是讲利益的,职场的利益关系变化多端、错综复杂,要求自己凭三寸不烂之舌,与各界人士虚与委蛇打交道。需要据理力争的谈判,天花乱坠的推介,恰如其分的斡旋,唇枪舌战的论战,这些都是知识与见识的展露。有时甚至需要抛弃“正人君子”的谦谦风度,与各执已见的同僚争得面红耳赤而不亦乐乎。当然,多嘴多舌耍嘴皮子的副作用也很明显,那就是言多必失,难免惹是生非,颇为无奈。经多年历练,我逐渐练就了出口成章,口若悬河的社交口才,得以胜任肩负的岗位职责,确保企业管理的顺利实施。这也是职业生涯带给我的变化之一,为在物竞天择的环境里“适者生存”提供了一个有趣的注脚。

再说文字表达能力,同样涉及思维习惯中的逻辑、分析、洞察、领悟和性格中的热情、追求、理性、专注;还要具备制造资料的手段和创造概念的本领;对资质要求也很高——慧眼非凡的观察、剖析入微的推理、环环入扣的运筹、化虚为实的运用。所以,大凡高级的文字材料,无不闪烁思想的火花。办公室主任光会说话还远远不够,还要会动笔写文案,策划能力也是基本功。

多年来我一直为企业写材料,尤其是军民分立以后,做好综合文字工作是公司领导交给我的一个专项任务,也是党委办公室主要负责人的重要职责之一。作为公司的首席文案,我被戏称为“老板大秘”,写作就更是不在话下了。我常年守着一部电话收集基层信息、核实相关数据;操作一台电脑汇总梳理材料、为企业撰写各类文稿,其撰写的文字材料大致有几类:

一是以文辅政:比如,职代会报告,先进集体申报材料,经验交流材料等。我撰写的有些材料还在行业引起广泛影响:其中,建设集团博士后科研工作站于2005年10月获得“全国优秀工作站”称号的经验申报材料,就是由我执笔总结上报的。这次获奖直接导致2005年12月兵装集团特委派我参加了国防科工委文件写作组,起草了国防科工委有关博士后工作的文件;另外,2010年4月,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公司总经理视察建设工业时,听取了军品公司老总汇报的军民分立后新建设工业“组织机构、人员结构、产品结构、薪酬分配”等“四个调整”材料,就是我起草的。兵装集团领导在视察现场,对这“四个调整”进行了提炼整合,向兵器装备全行业发出了“七个调整”的号召。“七个调整”从此成为兵装集团实施“211战略”的重要举措在全行业全面开展,建设工业由此成为了兵装集团“七个调整”的发源地。

二是总结汇报:比如,公司年度工作总结,公司董事会报告,公司党政班子大规模巡视汇报材料,给上级部门的各种汇报材料等重要文字材料及PPT。

三是方案策划:比如建设工业企业文化理念体系,公司党代会主要文字材料,厂庆活动策划等等。

四是调查研究:先后完成了公司“四讲”活动调研报告,“三重一大”决策制度落实情况的调研报告。参与了兵装集团军工行业纪检工作课题研究;参与了中央企业党建思想政治工作课题研究等。

五是宣传报道:比如2010年10月,出镜接受了武汉教育电视台的专题采访,该台拍摄的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的专题片《汉阳造》,在中央电视台10频道向全国播放。2014年7月,接受了重庆晨报记者关于企业文化的采访并在《重庆晨报》2014年7月25日“渝商周刊”上进行了报道,《凤凰资讯》等6家媒体进行了转载。2013年11月21日,《重庆晚报》24版刊登了记者采访我的报道:“全国最老牌兵工厂隐身九滨路”,介绍了建设厂抗战的历史等等。

话说一直以来,不断有人向我讨教职场写作的诀窍。秘籍我真是没有,体会就说来话长了,这里不妨着墨几笔:

写作是一种劳动,而且是一种创造性劳动。古人说“文以载道”,指的是人们操作文字传播真理、传递价值或表达理念、论证观点、展示真象,运用文字的魅力影响他人,博得认同与支持,属于精神创造的范畔。

还有一句成语“文如其人”,意思是作者创作的文章中的思想、智慧、格局和情怀,还有权术与诚府,包含着作者的人品与涵养和学识与修为。

职务写作属于非虚构写作,把它定性为八股文也可以,因为它是有其套路的。公务写作也好、商务写作也好,创意策划也罢、抑或宣传报道也罢,文字材料都应清晰表达企业家的深思熟虑和奇思妙想,准确体现企业家的改革思想和经营理念,这应该是基本要求。如果有人打算以这个本事养家糊口,那就要搞清楚,这个岗位不仅仅是显示你写作才华的地方,更是展现企业家智慧的载体,千万不要自作多情。谁安排你写的,就要体现谁的意图,这就是逻辑,与文品无关。

所以,一个老练的写手,虽然有自己的行笔风格,但一般不会一成不变,而是根据内容和受众的需要因事而异:时而引经据典、笔锋犀利;时而笔走龙蛇、妙笔生花。有时直抒己见,不说一句多余废话;有时又要说些晦涩难懂的话,让人去猜。所谓功底深浅,不过就是看你是否拿捏得恰到好处。

定好位非常重要。企业不是存在于真空中,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下,所有的市场玩家都面临着一个尔虞我诈的市场环境。企业要在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光有硬实力还不够,软实力的培育也不可偏废。所以重要企业一般都有专门的部门和人员专注这项工作:分析市场,研究对手,强化管理,宣传产品,以把握市场脉络,掌握竞争先机。

假如你有幸担任了这个角色,你就要明白,职务写作不比文学创作,非虚构和虚构的游戏规则是不同的,两者有严格的界限,这就决定了职务写作是代人立言,或者说是为企业代笔、为企业家代笔,不能擅自作主。除非你具备孔明“隆中对”的水平,否则自作主张很难受到领导的垂青。

一般来说,应用文的主题通常由题目直接展示。文章要求语言庄重、严密、简洁,千万不要搞出一堆高深莫测的东西让人摸不着头脑,自视清高多半要吃苦头。你的文章的中心见解,只是把企业家深邃的经营思想和波澜壮阔的改革实践,用通俗易懂的书面语言表达出来,传播出去。你要做的是循规蹈矩,来不得半点虚假,更切忌借题发挥,少来点画蛇添足的“创新”,老老实实就事论事比较妥当。

还有一点要注意,体制内的官样文章,向来讲究言必行,行必果。已经做过的事情,适当的吹嘘几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要说过头的话,要经得起推敲。而没把握的事,不是不可以写,但要写得模棱两可,切忌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否则白纸黑字容易授人以柄。

职务写作的目的性很强。明白人一旦拿起笔来,千万不要以自我为中心,要换位思考,站在企业老总或书记的立场,哪怕做不到对企业的经营理念、改革措施或销售策略胸有成竹,起码也要心中有数,需知双向的沟通应该相辅相成,要在搞清楚了他们想说些什么后才能下笔。

下笔首先需要定夺表达述求的基调,这是实现执笔者与领导的思想相互兼容的第一步。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虽然你手握笔杆子但你不是拍板的人,说好听点你只是一个幕僚。如果你非要高看自己一眼,认为自己好歹手下管了几个“秀才”,那充其量也不过可算个幕僚长,相当于古代摇鹅毛扇的“军师”而已。通常是由主帅提出战略层次的原创见解,军师的角色便是分析涉及的问题,论证解决的方案,所以应该具备观察认识资料,提取和分析材料中的信息,获得自己的观点和意见的能力。这是一种出主意的本事和出力气的能力,但拍板定调轮不到你。

要写出这类文章背后的奥妙,你就需要在岗位职责与职业立场之间寻找平衡,摆正自己的位置,处理好谁是主角、谁领风骚的问题。简而言之,不是老板的人需要服从老板的意志,这才是你要写文稿的灵魂。否则,出不出彩都有可能被踢出局。这里不存在书必直言的价值取向,或用文章投桃报李的文人节操。

收集写作的素材要与了解上级领导的习惯同步进行。领导的性格千差万别,有的喜欢通过读资料来了解信息,属于“读者型”;有的爱听系统数字和口头汇报,作为判断的的依据,属于“听众型”。也有“读者型”和“听众型”兼而有之者。

正因为存在类型差别,我们在向上级领导提供各种材料时必须因人而异:面对“读者型”的领导,我们可以先拟提纲,再打草稿,然后修改,按部就班撰写一册厚厚的文稿,长达十几页甚至几十页也不在乎,呈送时一点都不需要徒费口舌,因为该类型领导只能在“读”过之后才能“听”得进去,到时他自然会找你去了解整个结论的推演过程;面对“听众型”的领导,则不必徒费笔墨,只需报送经自己一字一句推敲而浓缩成一页或几页的报告即可,但在他阅读之前先作一些说明与介绍,让他掌握问题的重心与要点,因为该类型只能“听”了之后才愿意看你写的文字材料。这些,作为一个专业写手需要适当的适应,成为成熟的“专家”才行。

通常就职务写作的内涵而言,其简洁性与有效性是其基础。只有新手才会啰哩八嗦面面俱到,甚至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准确的选择材料和巧妙的把握切入点,掌握行文的节奏和创造文章的跳跃契机,把主题范畴内的基本概念和重要事项表达得清清楚楚,这些都该你大显身手;但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包括某些提法都十分讲究,事关企业的商业秘密或未来的发展走向,这个你说了不算,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职务写作还需要相当程度的知识积累,要坚持大量的专注阅读,掌握运用专业工具检索文献资料的方法,在大脑中形成清晰的条理和逻辑。各类公文有其标准的格式和固定模式,如充斥套话的绪论,原理性的推断,数学的分析,文字与图表的交替表达等等,这就为模块化写作提供了方便。

模块化写作是在熟练掌握各种文书的写作方法的基础上,对内容及流程进行深入浅出的分解,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写作步骤,明确文字的方向,恰如其分地运用信息资料,锁定你想表达的内容,把异乎寻常的观点分类列成清单,剔除重复的和无用的,归纳多余的和相同的例证,作为论点和素材加以运用。然后按部就班地完成写作过程。

模块化写作可以提高写作效率,保证文章的质量,还便于修改,提高写作的层次。何况,很多公文的写作是一件快节奏的重复性劳动,这种将写作模块化的方式,具有兼容性和灵活性,只需将每组模块不断融入新元素,通过标准化和个性化的结合,对各个单元重新进行分解和更换,中规中矩的做填空题,形成一个新的组合模块,让写出佳作变成了一件简单易行的事情。

写作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技巧,需要内外兼修,构筑系统的知识结构作为支撑。渊博的的学识不仅包括现代科技知识,对《周易》或《道德经》等等传统文化,也可囫囵吞枣式的广泛涉猎,培养出深邃的观察力和敏锐的感知力,以便随时调动信息能量,变成最恰当时机、最恰当角度的资源,达到方向对、方法对,而且感觉也对的境界,才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实现厚积薄发、挥洒自如。

罗丹说:“所谓大师,是把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用自己的眼睛看美来。”这段话对我们的启发在于:一个写作者需要从原始材料中获得自己的见解,要善于提炼主题,从普遍之中归纳出特点来。假如能用典故或成语来界定和介绍自己的基本观点,文章的起点也许更高。当然,操作某些互动材料,如果夸夸其谈或陈词滥调能够起到迷惑行业对手、消除恶性竞争的作用,偶尔为之也未尝不可。

撰写公文还有颇多的讲究:草拟文件或方案策划多半要套用固定格式,要利用定义、分类、因果等方法组织思想、概念、信息和介绍话题;运用事实、定义、细节、引文和例子来展开主题;使用适当的过渡来澄清想法和概念之间的关系;使用精确的语言和特定领域的词汇来告知或解释主题,等等。

当然,遣词造句是一个技术问题。说什么话,要看写给什么人看。在界限和标准上马虎不得,需吃透上级精神照猫画虎,不得越雷池一步;拟定的文件要在脑海里不断验算,中心命题的论证要准确贯彻上级会议的决策要旨;制定的方案或计划不得随意置换概念,尽量做到算无遗策;用语上倒可以端起架子,指手画脚。还有,公文的起草,包括修改和定稿,格式化都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调查研究或学术论文的重点是建议中肯,结论深刻。要以公司的利益为念,内容充实、文笔流畅,文本的主体要删繁就简、逻辑清晰,写出本单位的特色,并提供一个结论性的陈述来支持所提供的论点,展示对调查主题的理解。稍微加工转换文体,便是宣传报道的极好素材。请示报告要以论文般的严谨求证,缜密演绎论证要领,精准表达理性的诉求。

总结汇报或经验材料,要注重追求思想性和创造性。写问题要准确简洁,三言两语就够了。客观原因分析要分几段,文字不要太简省。对上级领导大力支持的感谢不能遗漏,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人;讲措施要精炼得当,朗朗上口,让上级知道本单位做了什么以及效果如何(这是重点)。当然,我不说大家也知道,这其中自我表扬必不可少,最好把关键内容的概括上升为精神的凝聚,但要言辞恳切,不能太直接。这样的写作模式接近于完美。

综上所述,职务写作的功夫既在写作之中,也在写作之外。首先,对冠冕堂皇的上级文件,不能简单的照字面去理解,一门心思抠字眼没啥意思。必须从字里行间读出弦外之音才能领会其真实精神;接下来,要透彻参透自己所写文章的用途,吃透领导的意图;要反复琢磨领导的题外之话,真正搞清楚领导在想什么?希望什么?最忌讳有啥说啥,实话实说。

虚实结合也是体现水平差异的一个标准。所谓“实”,是指事实与尺度;所谓“虚”,指的是概念及外延,虚实结合才能使文稿有血有肉,才能丰满,不会避重就轻,顾此失彼。这些技巧,只能意会,无法言传,要达到熟能生巧的程度,绝非一日之功。

说穿了,所谓天份就是悟性,功力就是琢磨。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进来难,必须多动笔才能练出来,没有捷径可走。阅历浅了,积淀少了,往往事倍功半。

还有一点,有些时候你也可以套用市场法则来处理自己的文字工作,就是要树立客户是上帝的意识。如果你把你的作品看成是领导定制的产品,你就要务必符合质量标准,才能顺利通过下订单人的验收。道理很简单,审稿的领导或接收稿子的上级组织,决定着你的文稿的命运,他们就是上帝。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稿子要不要得,并不在于材料的水平高不高,其实就是合不合他们的意而已。

理解力和执行力最能体现对客户的“尊重”,这里不是说不需要创造概念或披露信息,恰恰相反很需要,但必须表述谨慎。假如你抛开领导定的基调和思路放开来写,认识比布置的人还要深刻,见解比审稿的人还要卓越,这种自作聪明的材料往往就会脱离企业当前的发展阶段,你殚精竭虑熬出来的“产品”,结局可想而知。

关于职务写作,我就说这些。我说这些丝毫没有指点他人的意思。相信我,上面这些文字,只是多年写作实践有感而发的经验之谈,纯属个人管见,不一定正确。现借本书一角荐之于埋头稿笺爬格子的码字诸君,祈能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