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身穿朝服，恭恭敬敬地站在暖阁里，等待嘉靖皇帝的出现。
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嘉靖皇帝的身影才慢悠悠地出现。
“严阁老的身子好些了吗？”嘉靖皇帝缓缓道。
“回禀皇上，老臣好多了！”严嵩的身子有些晃。
虽说这几天一直在家修养，可严嵩到底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在这溜溜地站了老半天，还真有些顶不住。
可是必须顶住。
严嵩突然发现，自己如今的处境岌岌可危。
户部的事情以一种出乎预料的方式平息了下去，让严嵩明白，这朝堂之上的能人有的是。
自己一向以为自己的地位是靠自己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得来的，可是如今，严嵩突然发现，如同几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站在这朝堂之上一样，大明朝可以决定生杀予夺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嘉靖皇帝。
不管是如今正春风得意的包家，还是自己，能够站在这朝堂之上的唯一原因，就是对于嘉靖皇帝来说是有用的。
任何人，只要敢于威胁到嘉靖皇帝的权威和利益，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所以在得知户部闹事平息的第一时间，严嵩顾不得脸面，顾不得尊严，立刻将黄锦请了回来。
严嵩也终于明白，户部的事情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不是因为各地的缙绅们的能量不够大，不是因为他们背后的人不够多，也不是因为包大农算无遗策，早就挖好了坑等着别人来跳。
包大农的高明之处只有一个，就是将自己的利益与嘉靖皇帝的利益完全地捆绑在了一起。
上亿两的银子进了嘉靖皇帝的口袋，谁想再把这些银子掏出来，就是和嘉靖皇帝为难。
更何况，包大农虽然挖好了坑，可是真正往坑里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贪心不足的缙绅们。
严嵩的身子摇了又摇，终于还是稳住了。
此时此刻，严嵩知道，自己绝不能倒，只要自己一倒，不但自己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全都要败坏，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严世蕃也绝没有好下场。
黄锦轻手轻脚倒了一杯茶，恭敬地将茶递到了嘉靖皇帝的手上。
这朝堂，看起来高大雄伟，在外面那些普通百姓看来，这是无比神圣的地方，可是在黄锦看来，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多少年来，人们为名为利冲进了这斗兽场之中，有人取得了胜利，得意洋洋，有人以失败收场，流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在这斗兽场里，胜利的人永远只有一个，就是安安静静坐在龙椅上喝茶的嘉靖皇帝。
任你是天师真人，还是内阁首辅，只要嘉靖皇帝不高兴，就绝没有好下场。
在大明朝，能给人脸面的只有这位主子万岁爷，能不给任何人脸面的也只有这一位。
“身子好了就好！”嘉靖皇帝喝了一口茶，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给过严嵩一个耳光。
“严阁老这些年来为朕分忧，辛苦了！”嘉靖皇帝脸上露出了微笑，继续道：“这几日户部热闹的很，想必严阁老都听说了吧？”说完，嘉靖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严嵩一眼。
严嵩浑身冷汗在这一瞬间都冒了出来。
身为大明朝的阁老，而且刚刚挨了皇上一耳光，然后严嵩告病卧床，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户部闹腾了起来。
大明朝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些年来，控制朝野百官的到底是谁？
如果没有严嵩在背后支持，户部这件事还闹得起来吗？
更不用说，聚集在户部门口的，就有从江西分宜来的严嵩老家的家人。
严嵩冷汗涔涔而下，颤抖着声音道：“启禀皇上，老臣这几日卧病在床，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还是刚才有人告诉老臣，老臣心里担忧皇上，因此赶紧来叩见皇上！”
“如此说，朕倒是要谢谢阁老的关心了！”嘉靖皇帝说话依旧是慢悠悠的，身为皇上多年，嘉靖自然知道，越是慢悠悠地说话，就越能让人头皮发麻。
“这事闹的很大啊，朕倒也很想听听严阁老的意见，到底该如何处理！”嘉靖皇帝眼睛望向了严嵩。
严嵩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嘉靖皇帝这一招玩的炉火纯青，每次都是要自己出来背黑锅，可是今天这锅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严嵩心里咬了咬牙，道：“回禀皇上，老臣听说小包先生建议查税，老臣觉得这主意很好啊！”
“哦？很好吗？可是江西……”嘉靖皇帝叹了口气。
“不瞒皇上说，今天一早，老臣也接到了犬子严世蕃的来信，在来信里，他将江西所发生的的一切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了老臣！”
严嵩说到此处，无比悔恨地一跺脚。
这是真的悔恨，悔恨自己不该利令智昏，上了包大农的圈套，更悔恨自己没有好好嘱咐严世蕃，使得严世蕃猪油蒙了心，做了这竭泽而渔的事情。
“皇上体恤老臣，将江西万福彩的独家经营权作价八百万两给了老臣，对于老臣，那是何等的荣宠，可是老臣那逆子，居然将老臣的嘱托抛到脑后，受了坏人的蛊惑，做出了如此下流龌龊之事，可教老臣有何面目来见皇上！”说完，严嵩 眼泪流了下来。
“哦？严世蕃做了什么事情？”嘉靖皇帝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严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叩头道：“皇上，臣罪该万死啊。万福彩本来是极好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老臣能够参与其中，实在是万分的荣幸，可是老臣那逆子贪心不足，想赚钱想疯了，不但做了假账，欺瞒朝廷，更是通同作弊，将百姓们应得的奖金全部占为己有！”
严嵩膝行几步，朝着嘉靖皇帝爬了过去，哭泣道：“皇上，老臣这些年忠心耿耿，侍奉皇上，哪想到逆子居然做出这等事来，请皇上降罪，以老臣所见，不但老臣那逆子要抓起来法办，便是各省的缙绅，也都要好好查上一查！”
“严阁老真的这么想？”嘉靖皇帝眯起了眼睛，看向了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