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农看了看一脸晦气的海瑞，心知这死心眼这回是下了决心了。
似海瑞这等人一旦下定决心，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自己能保证他今晚不死，却不能保证他明晚后天不死。
虽说海瑞这人有些烦人，但是毕竟是个好人，见他要去寻短见，包大农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只不过，包大农心里明白，要救海瑞，绝不是随便开导两句便可以的。
如今海瑞对于大明朝这摊污泥已经绝了望了，所以深深觉得活着没啥意味！
要想救海瑞，就必须激起他的斗志来！
“没想到啊！”包大农摇了摇头，无比惋惜地道：“昨晚我看治安疏的时候，当然了，那时候肚子还不疼，也没扯你的治安疏去擦屁股，看的好感动，好激动！我一直在想，这要多大的决心，多大的勇气，才能写出这样一篇文字来！我虽然觉得海大人有的时候，这个……这个……难免头脑不够灵光一点，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勇者，可是没想到啊，你居然是这样的懦夫！”说完，包大农摆出一副鄙夷的样子。
“懦……懦夫！”海瑞气的胡子直抖！
这么多年以来，海瑞在浙江的时候斗过倭寇，斗过胡宗宪，当初胡宗宪的儿子到处招摇，靠着胡宗宪的名声吃拿卡要，旁人不敢惹，是他海瑞将那厮一根绳子捆了去送给胡宗宪。
旁人都为海瑞捏了一把汗，海瑞却是平安脱身。
更不要说海瑞还曾上了名满天下的《治安疏》，成为了全天下读书人的心目中的楷模！
从那以后，满朝朱紫，但凡有行为不轨者，哪个不怕他海瑞海刚峰！
苟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就是海瑞！
不怕得罪任何人，不怕任何艰险，只要有利于百姓，只要有利于大明朝，便是粉身碎骨，也是一往无前！
便是如今，海瑞对大明朝深感绝望，也要以自己的粉身碎骨，对皇上进行最后一次死谏！
可这样的自己，到了包大农嘴里，居然成了懦夫！
海瑞不服！
“嘿嘿嘿！海大人写治安疏也好，上书弹劾严阁老也罢，为的是什么？是你自己的名声吗？不是吧？”包大农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不是！”海瑞连连摇头。
“我虽然愚钝，也知道海大人的目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朝，可是你想达到的目标达到了吗？”包大农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没有！可不是我海瑞不想，而是我做不到！”说到这里，海瑞又叹气了。
“天下的百姓都翘首以待，等着海大人解救他们于水火呢，可是等来等去，却听说海大人自杀了，你说他们难过不难过，伤心不上心！”包大农嘿嘿一笑，继续道：“空有理想，却不能坚持，见到困难就想抹脖子自杀，你这种人，我说你是懦夫，可曾冤枉了你？”
“这个……这个……”
海瑞脑门子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
没错，包大农说的一点也没错！
自己这一生所追求的，便是国泰民安，如果自己此时此刻寻了短见，岂不是半途而废的懦夫？
可是眼下，自己是有心无力啊！
“哎，海大人，你固然是好人，只可惜脑子不大灵光，这力气用错了地方！”包大农嘻嘻笑道。
包大农大声叫了几声，自有守夜的下人来，包大农吩咐叫了几个小菜，又烫了两壶酒，与海瑞对坐。
“海大人，我有个问题问问你，还请不吝赐教！”包大农端起一杯酒，先自己喝了一口。
“既然小包先生有问，海瑞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海瑞十分诚恳地道。
“好，既然如此，我的问题是！”包大农欠了欠身，凑到了海瑞身边，郑重其事地道：“假设，我是说假设当今圣上见了你的治安疏，如获至宝，你那治安疏中的条条件件，全都依你，你觉得朝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朝廷？”
“这个！”
说到这里，海瑞的眼睛里放出了光彩，大声道：“那自然是明主在朝，贤臣在侧，上下合同，天下大治，黎庶百姓各安其份，安居乐业，路不拾遗，上下交利而不侵，可谓盛世！”
“可是古往今来，秦皇汉武自不必说了，加上史书里的皇上，那可也有不少了，有几个算得上是明主的？”包大农继续问道。
“这个……”海瑞不由皱起眉来。
按照孔圣人的标准，古往今来帝王，似乎没人可以算是明主。
便是那些史上著名的开国皇帝，有贤君之称者，在圣人的眼里，也自然不够格！
汉高祖刘邦有杀害功臣的罪过，本朝太祖朱元璋也是。
唐太宗李世民有杀兄篡位的举动，为人子不孝，也算不上明君。
其余的那些短命王朝的皇帝，更加不必说了。
“的确，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些混蛋！”海瑞有些泄气。
“所以你看，这世上的好皇上，称得上明君的，简直是凤毛麟角。绝大多数，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混蛋，可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几千年如一日地跪在这些混蛋面前说，希望他们成为明君，成为圣主，可有用吗？”
“没有，没用！”海瑞熟读经史，历史上的事情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诸葛亮在后出师表里说“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其实哪朝哪代没有贤臣？可是又有哪朝哪代的贤臣把那皇上变成了圣主的？
更多贤臣的下场如同伍子胥，被赐死而已。
“几千年的历史证明，明君没用，贤臣更没用！”包大农说到此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海瑞气的浑身直突突。
虽然在心里，他也知道包大农所说的是事实，可是自幼所学的一切，早已将这一套君君臣臣的话印在了他的灵魂里，再也无法抹去。
“你们这些书呆子，以为读了两天书，认得几个字，耿耿起脖子不怕死就可以对付那些奸臣，对付那些坏人？这样是不对的！”包大农拍了拍海瑞的肩膀，笑道：“你想斗得过那些奸臣，就要比那些奸臣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