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永稷自杀的第三天,小苏去了东宫吊唁。
太子与太子妃相濡以沫,太子在世从未纳妾,而太子妃身体不好,一直未生下一儿半女,太子一脉竟然绝了。
小苏站在太子灵前,心绪复杂,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那天晚上的漫天风雪。
不知何故风雪之中陈永萧说的那句话忽然响起在脑中“皇权是不可挑战的,只能推翻”。
那天的漫天风雪中,陈永烨正在走向天牢的路上,他的步伐紧促,在风雪中留下了一排黑色的脚印和一抹焦急的残影。他奉旨将皇帝的那副画交给韩夫子阅看,这看似是一幅很简单的画,但却是一把杀人的刀,他要去杀韩夫子。
陈永烨走进天牢时掸了掸身上的雪,但是并未掸干净,他急切要给韩夫子看看这幅画。
天牢很深,有九曲回折,陈永烨走了很久。
夫子默默坐在铺着枯草的地上,面对着墙壁,好像在等着陈永烨。
陈永烨打开牢门,将那副画递给了夫子时,韩夫子没回头,他一直看着眼前的石壁。
百年参悟,一朝破壁,那种圣人顿悟的奇遇夫子终究没有遇到。
夫子沉默着接过画,然后缓缓铺开,直到皇帝批的那几个字显现出来,夫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忽然大笑道“我辈哀之亦幸之。”
陈永烨不解,但他没有即刻发问,只是静静站立一旁,等到夫子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才开口问道“韩夫子还有话要带出去吗?”
“明日之天下自是明日之人的,我既已留身今日,便不应置喙。”夫子将画重新卷起来,交给陈永烨。
“王爷,你可以走了,我知道圣上的意思了。”韩夫子说话时的眼神没有丝毫晃动,他的眼中还是只有那一面墙。
陈永烨从天牢出来,站在屋檐下接着抖身上的雪,天牢真的寒冷,遗留在身上的雪竟然不能融化。
陈永烨抖了抖忽然停了下来,他自嘲的笑了笑,“本来就要去风雪里,怎么会想着将身上的雪抖掉呢?”
陈永烨整了整肩上的披风,抖了抖衣袖,重新朝着漫天大雪里走去,这次他的步伐变得平稳,漫天大雪的寒冷都融进了他的眼神,那是他对前路的坚定信念。
“小苏,你来了。”轻柔的一声呼唤在小苏耳边响起。
小苏回头看的是一身素衣白娟的太子妃,她煞白的脸色上满是病容,几日不见竟然有病入膏肓之感。
“皇嫂,几日不见你怎么已经如此憔悴了。”小苏满脸的关切。
太子妃淡然的说道“他走了,憔悴与否又有何人再看呢。”太子妃说着话时已然是心如死灰。
小苏心头已经有了预感,太子妃怕是也将到大限了。
心如枯槁,身如秋草,她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心思了。
“皇嫂,……”小苏又叫了一声,但是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太子妃是个善良柔弱的女人,她嫁给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本来他们应该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的。
小苏走出灵堂时正碰到陈永烨,他是皇室兄弟中最后一个来吊唁的,他也正是太子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兄弟。
小苏俯身行礼,陈永烨挺直着身子没有丝毫要回礼的意思,此时陈永萧走了过来,他也躬身朝陈永烨行礼,陈永烨也没有理他,径直走进了灵堂。
看来没了灵堂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整个大宸王朝除了皇帝便不再有人会让陈永烨放在眼中了。
“你怎么来了?”小苏明知故问,但是陈永萧却知道,她不过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待见。
陈永萧一点也没有恼怒,而是压低声音说道“我带你看一样东西”,说完便一把拉住小苏朝偏厅而去。
陈永萧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小苏不知所措“陈永萧,你干什么?”小苏不愿高呼惊了前来吊唁的人,所以压低了声音。
陈永萧没回答小苏,拉着小苏一路小跑进了陈永稷的书房。
陈永稷的书房很干净,里面的书也堆放的很整洁,很多古籍里面还能看到陈永稷做笔记的小纸条。
陈永萧让小苏看的不是这些,而是书房静室里一把沾满鲜血的刀,一张沾满鲜血的画。
刀是麟角刀,画是麟子图。
初见这张麟子图还是在皇帝的寝殿。小苏觉得有些讽刺,皇帝的殿中写着书剑传世,而如今他御赐的麟角刀,御赐的麟子图却伴着他的太子一起毁灭了。
“太子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小苏在自问也在问陈永萧,她知道陈永萧不会无缘无故带她来看这两样东西的,他必定知道些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太子之死,必有因由,而因由定然和麟角刀和麟子图有关,他就是看着这幅图,拿着麟角刀自杀的。”陈永萧答道。
小苏细细端详那副被血染红的画,上面的龙依旧威武,麒麟依旧灵动,只是龙和麒麟之间被一道血痕阻隔开来了,然而最触目惊心的还不在这儿,而是在“麟角生刀,可王天下”这八个字下是一个血掌印,那个掌印沾着血,而且很用劲,力透纸背,可见那个血掌印的主人当时是多么的悲愤。
血掌印中间隐隐透出黑色,应是血色凝结所至。那把麟角刀正静静的躺在在桌上,那个血掌印正是先前握着麟角刀的手掌留下的。
刀若有灵,不知它不会不伤心,因为在不久前它杀死了自己的主人,刀主自戕,刀就会成为凶器,没人再会用它了。
“父皇为了太子殿下逼杀了韩夫子,太子却不能理解陛下的心意,不愿他人替自己受过,又无法违拗自己的君父,内心备受煎熬,竟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陈永烨此时也从门外走了进来。
“三皇兄倒是很了解太子殿下。”陈永萧淡然对答。
“谁知太子殿下看似儒雅随和,心里竟然如此刚烈,真是枉费父皇一片苦心了。”陈永烨摇头叹息。
“我大哥容不得你在这里评头论足。”陈永瑭气冲冲的从门外闯进来,直勾勾的瞪着陈永烨“是你将这幅画拿给大哥,说,你到底给大哥说了些什么?大哥为何会突然自杀?”说着陈永瑭就冲上前来要暴打陈永烨。
小苏急忙上去阻拦,怕陈永瑭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谁知陈永瑭如发疯的野牛,根本不顾小苏劝阻,一把将她推在一旁,幸好陈永萧眼疾手快的护住了小苏,不然小苏指定摔一大跟头。
这边陈永瑭已经扯着陈永烨的衣领将他按倒在地,满是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永烨。陈永瑭的拳头猛的砸向陈永烨的面门,陈永烨嘴角顿时溢出鲜血。
还好此时护卫们冲了进了,拉住了陈永瑭,没让他继续打下去。
陈永烨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和发髻,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画是父皇给的,萧王妃也见过,可曾有异?我来对太子说话时,太子妃也在当场,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去找父皇,找太子妃问去。”
陈永瑭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何尝不知道,陈永稷之死若有缘由必定干系皇帝,但是那是皇帝,是他的君父,他又能如何,他难道踢开宫门站在天元殿上质问自己的父皇吗?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