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拜相

大月国小,以城为国。大月相国亲民,每日里下朝后,便在相府外堂理政。这日相府外堂,姜琰着一身深紫色长袍,伏在案上,用心画着。

“做什么呢?如此用心。”高谦信步进来。

“描些纹饰样子,吕护带回大盛。”姜琰头也不抬。

“吕先生会来?”

“正是,昨日夜间已悄悄到访。陛下怎如此清闲,日日皆来相府。”

“国事有你代劳,我乐得清闲。”高谦轻轻坐在姜琰身边,凑来近观。不经意侧目间,见姜琰翘翘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鼻翼,微微嘟起的唇,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厚绢作画。高谦看得入神,不觉向前探去。

感受到高谦渐近的气息,姜琰转头,正对上高谦近在咫尺的炽热目光。剑眉深目,高鼻红唇,高谦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一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偏偏还英气十足,姜琰不觉呆了半刻。高谦对着日思夜想的人儿,不能自控般吻上姜琰微张的唇,似霹雳般周身一颤,姜琰轻推开高谦,低下头,心狂跳不已,面上也染了红晕。

正此时,吕护步进外堂。姜琰起身,转至内室。

“恭喜陛下,见公主情状,陛下不日便可心愿得偿。大月国君婚娶‘巾帼宰相’,当真一段佳话。”

高谦望着姜琰离去的方向,回味着留在唇上的味道,微笑道:“借先生吉言,本王若得如愿,先生是首功。”

“公主自五年前来了西域,乔装男子,化名‘火寻逸’,拜大月相国,虽日日忙碌,但精神愈佳,这都是陛下之功。”

“吕先生不必客气,还亏得你将栾彧所为报我,又将武宁王府人事,据详陈与我,否则,本王亦不得如此轻松,便救了公主出来。”

“当日在下听闻公主被囚,一时不知如何搭救,唯有陛下可求。这武宁王看似情深,谁知竟做出囚禁公主之事。偏公主太痴,不忍逆了栾彧。依在下说,武宁王虽亦是人杰,但匹配公主犹嫌不足。他毕竟是行伍出身,视杀人如儿戏。而公主又性烈如钢,一但倔强起来,必不肯俯就,哪下惹恼了栾彧,被他失手伤了,即使事后愧悔也于事无补,不若早早离了那‘杀神’,方是正理。”

“吕先生所言极是。也亏吕先生深知公主脾性,若不是我说出竹里馆一事,公主必不肯同我走。”

“公主性情豪迈,视钱财若鸿毛,陛下纵占尽这世间之财,公主亦不为所动。但公主最重情义,陛下以‘情义’二字,那便不费吹灰之力。”

“正是,吕先生高明。”

“只是武宁王几年来一直在寻找公主下落,看此情形,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不将此事报与公主,只怕公主日后得知真相,会怪罪于我。”

“无妨,公主获知大盛的消息,皆来自你我,只要你我不说,公主便不会得知。再者说来,你我未言,公主也未问起,只是瞒,非是欺。公主早失了大盛皇室之庇护,先前逆了栾彧之意出逃,栾彧必恼怒公主,公主若回去,恐再被囚禁,甚至丢了性命也未可知。栾彧位高权重,单凭你我之力,如何能够相抗。”

“陛下所言极是,是吕护思虑不周。栾彧之事,断断不能报与公主。”

“正是此意。吕先生此次要赴兴庆么?”

“正是。公主出逃,武宁王将公主身边之人一一盘查,吕护亦在盘查之列。这五年来为免武宁王怀疑,吕护还是如常,隔数月便会赴兴庆求见一次。”

“好,有劳吕先生。”

正此时,姜琰由内室转出。

“你二人在密谈何事?”

“见过公主。”

“吕先生不必多礼,我再不是公主。”

“那便称‘相国’。相国理政当真过人,设‘三公六卿’,各司其职,又置人口户数人数典章,登记录入;国内无生计之户,必保其一人生计,以养一户;归国之大月族人,亦与本国人同等视之。这几项法例,不仅使得大月族人来归,不少异族也望归大月,五年来令大月人口户数陡增。”

“先生过奖了,多是大盛成律,姜琰只是应大月之民情,稍加改动罢了。至于这每户的生计,还多亏先生之力。”

“终究还是相国深谋远虑,吕护只是领命行事罢了。”

“你二人所言何事?本王有些听不懂。”

“陛下有所不知。相国早前在西域,买下过不少制酒作坊,如今便着无生计之人前去制酒。所制之中等劣等酒,贩与西昌;上等酒贩去大盛。公主的兄长对京中各酒肆风月等场所了如指掌,与京中各家权贵公子亦有私交。这西域上等酒到了大盛,即使价高,也是供不应求。而相国更高明处在于,限制西域上等酒进入京城的数量,想要的人,不仅是价高者得,且有价无市,更是引得京城的公子小姐们竞相追逐。”

“这也无甚高明。大盛从不缺上等美酒,为何他们会如此追捧西域酒,盖因越是稀缺,就越是能够彰显权贵身份,所以不论价值几何,他们都会排队求着买。且现在北境行商权皆由我们掌控,有多少西域酒流入大盛,流入大盛哪一城,皆由我们掌控,何愁生意不好呢。”

“正是此意。当初相国说‘只要拉上武宁王,北境的生意做不完’,吕护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相国当真深谋远虑,吕护佩服。”

姜琰与高谦听吕护提到栾彧,皆是神色一变,吕护也觉失言。

“相国适才描的纹饰样子,是否交予先生?”高谦急忙出言免了尴尬。

“此事正要与先生商议。先前有位异国来游历西域的传教士,姜琰请他绘制了不少他本国景致图画并男女服饰样子,如今投其所好描些纹饰,本想请吕先生带去大盛,请绣娘绣了运回,可如今姜琰另有一计。自大盛将丝绸绣好运来,路远费时,耗资甚巨,且京城绣娘技艺精湛,多是伺候京中达官贵人,而异国之贵族,不懂刺绣,必不会吹毛求疵,花巨资请京城绣娘大可不必。”

“那相国的意思是……”吕护不明就里。

“此次预订下的丝绸,还请吕先生拿了这纹饰样子,去大盛请人绣来。此后西域往西各国,我们只从大盛运来成匹丝绸,在西域刺绣成衣。”

“如此获利更高,可西域无绣娘,要想从大盛请来,恐怕不易。”

“此事看似不可为,其实也易,在大月招募心思灵巧之女子学习绣工即可。至于这师傅嘛,也要拜托先生。先生可知京城有位名‘琳琅’的绣娘?”

“在下知道,是京城技艺一流的绣娘。”

“正是。有一年宣裕太后千秋节,要赶制万寿锦被,朝廷便着琳琅进宫。当时这锦被由我负责督制,便识得这琳琅。她奉官府之命进宫,扔下了病重的母亲在家,甚是忧心。我得知以后,着人为她母亲医治,后来她母亲痊愈,琳琅感恩,说日后必报。我已手书信函,请先生带了去寻这琳琅,请她来西域,传授绣艺。”

“是。”吕护接了信:“相国思虑周全,吕护依命行事即可。”

兴庆北境军大营营房中,栾彧手持一柄单刃剑,若有所思。

“王爷,吕护求见。”苏清风禀道。

“传他进来。”

不一时,吕护进房拜见栾彧,尚未开言,栾彧抢道:“吕先生请瞧瞧这剑。”

吕护接来一观,不觉大惊,心中暗忖这一看便知是大月兵器库中所出之残剑,可大月兵库守备森严,纵使是残剑也有人严加看管,怎会流入大盛,不觉抬眼睨栾彧,心想这武宁王的探子怕是遍布西域了。

“此剑为单刃剑,剑刃薄且利,剑柄与剑身合计不超两尺,重量轻上许多,只可惜是一把残剑。”

“目下大盛北境军中,骑兵所用皆是双刃重箭,马上作战,砍杀敌人极为不便,若换成此轻剑,必可提升骑兵机动性和战力,本王欲为北境军大批购买此轻剑,但不知路径。吕先生见多识广,可知这轻剑出自何处?”

“回王爷,小人孤陋,从未见过此等轻剑,更不知出处。”

“哦?本王曾听王妃提过,西域有一大月部族,最擅冶铁,如今已复国,未知这剑是否出自大月国工匠之手?吕先生熟悉西域各国,怎会不知?恐是不愿据实相告吧。”

“小人岂敢隐瞒,只是小人不过一行脚商人,往来贩运的不过是丝绸茶酒等物,这军用之物小人从未留心,是以不知。至于王爷所说的大月国,小人倒是略有耳闻,但初初复国,国小民弱,恐无力打造兵器。”

“原来如此,多谢先生赐告。”

“王爷折煞小人。”

吕护如芒在背,交代了几句生意,便急急告辞。看着吕护忙不迭的离开,栾彧唤苏清风:“清风,着人寸步不离跟着吕护,这吕护必知王妃下落。”

“是。”苏清风领命出去吩咐,不一时转回:“王爷,之前跟了这吕护三年多,没有丝毫头绪,他若是王妃安排在王爷身边的人,应该会随王妃离开,怎会还留在北境营生,又怎会几年不与王妃见面,这次再跟,恐怕又是竹篮打水。”

“这次必有收获。这柄残剑是探子从大月兵器库中盗出,与高谦隐于腰间之剑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等上乘剑,必出自大月部族,吕护常在西域,竟称大月国弱,无力打造兵器,他有所隐瞒,必有蹊跷。清风,速去查查西域大月国。”

“是。”

大盛保定六年冬,保定帝田祯得皇长子田盈,寄养在皇后身边。西昌王死后,元昊虽继位为西昌王,但各部族内讧,争斗不断,国力俞弱,已无法威胁大盛。大将军王素回京述职,丞相王凤主持冬至宫宴,京城上下为庆冬至节热闹异常。

兴庆武宁王府中,栾彧独坐在卧房,手中抚着已褪色的青玄大帝面具,回忆几年前的冬至节。前几日苏清风报,大月国国君为上任大月国君嫡孙火寻纯钧,拜了一位大月皇族旁支的男子名‘火寻逸’者为相。这火寻逸旅居大盛多年,熟悉大盛典律,引用大盛成律治理大月,事半功倍。且颇擅经商之道,不上三年就使大月百姓安居乐业,现在在大月国颇有威望。另在大月国并未发现姜琰踪迹。栾彧听闻后,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再次破灭,不禁叹道:“夫人,你到底身在何方,你送我的软甲,我日日穿在心口,你可知?你到底何时归来。”

栾彧不知,此时西域大月城相府卧房中,姜琰坐于榻上。面上覆着青玄大帝面具,手中拿着哥哥递来的密信,信中传来消息,栾彧几年来一直四处寻找自己的下落。姜琰心痛的滴血,“夫君,你可还安好,为妻日日求佛,保佑你平安顺遂。”

这日里栾彧正坐于营房中,苏清风火急而入。

“王爷,吕护回来了,已至玉门,将出西域。”

“暗中跟着他,本王总觉王妃必是在西域。”

“王爷,吕护自京城带来一个名叫‘琳琅’的绣娘,绣艺超群,在京城中专门伺候达官贵人。”

“哦?西域怎会有人识得京城绣娘,哼,必是有京中贵人居于西域。”

“还有一事,大月国中近日有传言,国君将迎娶丞相……”

“什么?”

“原来这大月丞相竟是女子,难道是几年前王妃被高谦带去了西域,还向大月王举荐王妃为相?”

“高谦是大月族人,大月复国,他回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王妃怎会愿意与他同去。”

“王妃也没有别的选择吧。”苏清风嗫嚅道:“也许是为丞相时日久了,与那大月王生出情意……”

“王妃绝不会另嫁他人,纵使真的嫁了,本王也要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