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七号被林小雨用纸巾仔细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空了的薄荷糖铁盒里,藏在书桌抽屉的最深处。它像一个秘密,一个带着铁锈味和心跳声的秘密。那天之后,林小雨有意识地避开了操场那个废弃看台,也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顾阳的场合。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他模型的一部分,也偷窥了他不为人知的一角。
但有些东西,一旦在心底种下,便无法轻易拔除。
她开始留意关于顾阳的一切。从同学零碎的闲聊中,她知道他是高三(1)班的学霸,年级前三的常客;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带领球队在市里拿过名次;他家境优渥,父亲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每一条信息,都像一块砖,堆砌起一座她仰望的高塔,让她觉得自己渺小如尘。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听到前排女生兴奋地讨论:“哎,你们知道吗?顾阳每天坐7路公交上学,就在咱们小区后面那个站台!他总提前半小时到,在站台那儿晨读,超帅的!”
林小雨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透,带着深秋的寒意。林小雨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拒绝了母亲让她在家吃早餐的提议,胡乱塞了个面包在书包里,顶着微凉的晨风,走向那个距离她家需要步行十五分钟的公交站台——顾阳每天等车的那个站台。
她比顾阳平时出现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
站台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昏黄的光线在薄雾中晕开。林小雨裹紧了校服外套,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她掏出英语单词书,假装在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顾阳应该会来的方向。寒风钻进衣领,冻得她鼻尖发红,手指也有些僵硬。但她心里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暖流,一种隐秘的期待和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站台上渐渐有了其他等车的学生。林小雨的心也越提越高。终于,在离7点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晨雾中。
顾阳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校服,单肩挎着书包,步伐从容地走来。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林小雨,径直走到站牌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和一本英文原版书,低头专注地看了起来。清晨微冷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
林小雨屏住呼吸,悄悄拿出藏在书包里的速写本和铅笔。她不敢画得太明显,只敢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捕捉他的轮廓,然后低头在速写本的空白处,用极轻的线条勾勒。他微微低头的弧度,专注时轻抿的唇角,握着书页的修长手指……都成了她笔下小心翼翼的痕迹。
“齿轮咬住晨光,转动寂静的喧嚣……”她在速写本边缘,无意识地写下了一句不成形的诗。
一阵冷风毫无预兆地吹过,带着深秋的凛冽。林小雨手一抖,速写本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正好滑到顾阳的脚边。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
林小雨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点,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她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
顾阳被声音惊动,低头看去。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个摊开的速写本。他的目光落在本子上——上面不仅有她刚刚匆忙画的、尚显潦草的他的侧影速写,还有那句“齿轮咬住晨光,转动寂静的喧嚣”。
他盯着那行字和那幅画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林小雨。
他拿着速写本,朝她走了过来。
林小雨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
顾阳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扬了扬手中的本子,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齿轮咬住晨光’……挺有意思的句子。你是……美术班的林小雨?”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林小雨脑中炸开。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巨大的羞窘和慌乱淹没了她。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伸出手,一把从顾阳手中夺回了自己的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或者说,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罪证。
然后,在顾阳略带错愕的目光中,在周围几个等车同学好奇的注视下,林小雨做了一件让她事后回想起来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事——她看也没看,一头冲向了刚刚停靠在站台、准备发车的一辆公交车。
车门“嗤”一声关上,车子启动。林小雨挤在拥挤的车厢后部,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看到顾阳依然站在原地,望着公交车离开的方向,晨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显得遥远而模糊。
公交车朝着与她学校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林小雨抱着怀里的速写本,冰凉的铁皮硌着她的手臂,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车厢里嘈杂的人声仿佛都隔着一层水幕,只有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我篡改生物钟,每天偷来这一小时,只为远远地、卑微地窃取他生命中的七分钟晨光。可他仅仅一个眼神,一次短暂的接触,就足以在我的心跳上烙下终生的案底,让我像个慌不择路的逃犯。”她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心里一片兵荒马乱。这偷来的时光,代价是接下来注定要迟到的早自习,以及一个方向完全错误、让她更加狼狈不堪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