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毒蛇的“仁慈”

苏清“好心”让我回到陆家当佣人,只为折磨我。

我卑微顺从,忍受着热汤泼手、言语羞辱。

却在整理她房间时,发现了一本明显不属于她的儿童绘本。

当苏清在陆沉面前假装被我推倒时,我“惊慌失措”扶住她。

指尖触到她冰冷手腕的瞬间,我瞥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深夜,我将微型监听器嵌入她床头水晶天鹅的内壁。

猎人还是猎物?游戏才刚刚开始。

破旧公寓楼道的灯,永远像是得了肺痨,挣扎着咳出一点昏黄的光晕,下一秒便彻底咽了气。黑暗沉重地压下来,带着铁锈、陈年垃圾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潮湿霉味。张敏摸索着钥匙孔,指尖触到的金属冰冷而黏腻。门轴发出刺耳欲聋的呻吟,仿佛垂死者最后的喘息,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格外惊心。

门内,是比楼道更浓稠的黑暗。

一股混杂着腐烂食物和某种化学清洁剂劣质香精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她反手关上门,后背抵着粗糙开裂的门板,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缓缓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顽强地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屋内惨淡的轮廓:一张瘸腿的折叠桌,一把露出海绵的破椅子,角落里堆着几个塞得鼓鼓囊囊、印着廉价超市logo的塑料袋——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唯一能称得上“床”的,是一张蒙着薄薄灰尘、连床垫都没有的旧弹簧绷子。空气凝滞不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断电了。意料之中。她上一次交水电费是什么时候?记忆模糊不清。

寂静中,唯有胃壁因饥饿而痉挛的细微声响,如同小兽在啃噬。她摸索着爬到那个最大的塑料袋旁,掏出里面仅剩的半块干硬馒头。冰冷,粗糙,没有任何味道,只有一种纯粹的、维持生命存在的填充感。她小口地啃着,干涩的面粉碎屑刮过喉咙,带来细微的痛痒。黑暗中,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像两颗被遗弃在废墟里的寒星。

就在这时,墙角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细碎而密集。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她看到几只油亮肥硕的蟑螂正肆无忌惮地爬过她放在地上的塑料袋,甚至有一只嚣张地停在了她的鞋尖上,触须得意地抖动着。胃里一阵翻搅,不是恶心,是更深的、冰冷的麻木。她甚至懒得抬脚去碾死它。死了一只,还会有十只、一百只从这腐朽的墙缝里钻出来。

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无休止的、与这些肮脏小东西的拉锯战。她只是更肮脏、更无用的那一个。

黑暗中,她摸到了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裂纹,按下电源键。屏幕艰难地亮起,刺眼的白光灼痛了她适应了黑暗的瞳孔。电量只剩下可怜的百分之三,血红的警示图标不断闪烁,如同垂死的脉搏。

她点开新闻推送。

屏幕瞬间被一张巨大的、精心修饰过的照片占据。陆沉。他坐在高级病房的扶手椅里,侧影挺拔如松,线条冷硬,眉宇间却凝着一层罕见的、几乎称得上“温柔”的薄霜。他微微低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怀中——苏清靠在他胸前,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病号服,脸色是精心营造的苍白脆弱,长长的睫毛低垂,嘴角却含着一抹恰到好处、惹人怜惜的浅笑。画面唯美得如同偶像剧海报,标题更是刺眼:《真爱创造奇迹!陆氏总裁深情守候,植物人未婚妻苏清苏醒,谱写现代童话!》

下面紧跟着的,是苏清几天前接受某家娱乐媒体独家“探病”的访谈片段视频缩略图。标题带着赤裸裸的恶意:“苏醒后的心声:苏清含泪坦言,沉睡中的‘噩梦’竟与‘她’有关?”

百分之三的电量像沙漏里最后几粒沙子,无情地流逝。张敏没有点开那个视频。不必看,她也能猜到里面的内容。无非是苏清如何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眼含泪光,声音轻颤,用最无辜、最惊惧的语气,向记者“无意”间透露,她在漫长的沉睡中,总是被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惊扰,那影子带着冰冷的恶意……再配上几张她张敏被陆家保镖粗暴架出陆宅时的狼狈抓拍,一切不言而喻。

“恶毒替身”、“心机女妄想上位”、“嫉妒成狂惊扰病人”……这些标签早已牢牢焊死在她身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在这个城市寸步难行。

胃里的那点冷馒头似乎变成了尖锐的冰棱,一下下地戳刺着。她面无表情地关掉屏幕,任由那点白光彻底熄灭,连同手机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生命。黑暗重新吞没一切,连同那张虚伪的“童话”海报和苏清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也好。黑暗至少诚实。

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像一枚被遗弃在角落、即将彻底腐烂的坚果。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饥饿中渐渐模糊,沉向一片虚无的泥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楼道里突然传来沉重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男人粗鲁的调笑和口齿不清的谩骂。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薄脆的鼓面上,震得整扇门板都在呻吟颤抖。

“开门!贱人!给老子开门!”

“嘿嘿,听说里面住了个不要脸的婊子?让哥几个瞧瞧有多骚啊?”

“滚出来!欠收拾的东西!”

污言秽语如同肮脏的冰雹,密集地砸在门上。门板被砸得哐哐作响,灰尘簌簌落下。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撞开。

张敏的心脏猛地缩紧,随即又沉入更深的冰潭。恐惧?不,是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陆雨晴。除了她,不会有别人。这些肮脏的爪子,一次次伸过来,要把她彻底按进泥里,碾碎。

她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弓,手悄无声息地摸向桌下——那里藏着一根她捡来的、一端磨得异常尖锐的旧桌腿。黑暗中,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在撞击下不断颤抖的门,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狼。

砸门声和污言秽语持续了十几分钟,外面的人似乎也累了,或者觉得无趣,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她靠着墙,握着桌腿的手心全是冷汗,微微发抖。窗外,城市巨大的霓虹灯牌不知疲倦地变幻着色彩,冰冷的、虚假的光怪陆离,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在她脸上投下破碎的、不停变幻的光斑。一半是刺目的红,一半是阴森的蓝。

这城市的光,从不属于她。

她闭上眼,任由那光怪陆离的色彩在眼皮上跳动,像一场荒诞的皮影戏。黑暗中,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根磨尖的桌腿,依旧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最后一块可以刺穿敌人喉咙的碎骨。

三天后。

一辆线条冷硬、漆面光可鉴人的黑色轿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停在了破旧公寓楼那摇摇欲坠的入口前。光洁的车身映出斑驳脱落的墙皮、锈蚀的防盗窗和从楼上垂挂下来的、沾满油污的拖把,反差强烈得如同一个恶意的玩笑。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走了下来。他无视周遭所有好奇或鄙夷的窥探目光,径直走向那扇布满污迹的门洞。皮鞋踏过积水和垃圾,发出清晰而冷漠的声响。

“张小姐,”男人停在张敏那扇紧闭的房门前,声音平板无波,像机器合成的电子音,“苏小姐‘请’你回陆宅一趟。车在楼下。”

门内死寂。

几秒钟后,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张敏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外套,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她的眼神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深处却沉淀着某种坚硬的、不易察觉的东西。

“现在?”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现在。”西装男重复道,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侧身让开通道。

张敏沉默地走出来,反手带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没有回头。楼道里残留的霉味和垃圾酸腐气,瞬间被车窗外涌入的、混合着昂贵皮革和车载香薰的冰冷空气所取代。她坐进后座,脊背挺直,像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囚徒。

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破败的街区,驶向城市另一端那片被精心规划出来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森严堡垒。

陆宅。

当那熟悉的、爬满常青藤的黑色雕花铁门在眼前无声滑开时,张敏的心跳没有丝毫变化。奢华的庭院,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彩,一切都和她被狼狈驱逐时一模一样。只是现在,她不再是被允许短暂栖息的“赝品”,而是一个被“仁慈”召唤回来的、低贱的囚徒。

她被直接带到了二楼,苏清所在的那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病房门口。

引路的佣人推开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昂贵的、带着催眠甜腻感的香薰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房间,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昂贵的波斯地毯,意大利定制的家具……一切都纤尘不染,华丽得刺眼。

苏清半靠在堆满柔软靠枕的宽大病床上,身上盖着轻薄的真丝薄被。她穿着藕荷色的真丝睡袍,衬得露出的脖颈和手腕愈发纤细脆弱。脸上化着极其精致的淡妆,遮掩了病容,只留下恰到好处的苍白和柔弱感。陆沉就坐在床边宽大的扶手椅里,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家居服,姿态放松,却依旧透着骨子里的冷峻。他正低头削着一个苹果,动作缓慢而专注,长长的果皮垂落下来,完整而均匀。

听到开门声,苏清抬起头,看到张敏时,眼中瞬间蓄满了水光,像是受惊的小鹿。她下意识地往陆沉身边缩了缩,手指紧张地抓住了陆沉的手臂。

陆沉削苹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一团空气。

“沉哥哥……”苏清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怯生生地,“她……她来了。”

陆沉这才停下手中的水果刀,刀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他缓缓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张敏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审视,如同在看一件需要评估价值的物品,或者一块需要被清理掉的污渍。

“苏清心软,念着旧情。”陆沉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从今天起,你负责照顾她的日常起居。记住你的身份,管好你的手脚和心思。再有任何差池……”

他没有说完,只是将削好的苹果轻轻放在苏清手中,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的手指。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惩罚更令人窒息。

苏清捧着那个削得完美无瑕的苹果,小口地咬了一下,细白的牙齿在果肉上留下浅痕。她看向张敏,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带着悲悯的微笑:“敏敏,你……瘦了好多。”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轻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体贴”,“以后就住你原来那个房间吧,熟悉些,也免得你再奔波了。”

张敏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她微微躬下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是刻意训练过的温顺和卑微:“是,苏小姐。谢谢苏小姐收留。我会尽心照顾您的。”

陆沉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重新拿起一本财经杂志翻看,彻底无视了她。

苏清看着张敏低眉顺眼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满意。她将啃了一小口的苹果递给旁边的佣人,娇弱地抚了抚额:“有点累了呢……敏敏,你去帮我把床头柜上那本诗集拿来,我想听沉哥哥给我读一会儿。”

“好的,苏小姐。”张敏顺从地应着,脚步放轻,走向床头柜。

佣人将苏清啃过的苹果放在托盘里,端了出去。苏清柔弱无骨地靠在陆沉身边,像一株攀附大树的菟丝花。她微微侧过头,脸颊几乎贴着陆沉的手臂,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正在床头柜前弯腰取书的张敏身上。

一丝极其隐秘、近乎恶毒的笑意,飞快地掠过她精心描画的唇角。

张敏的手指触到了那本硬壳烫金的诗集。就在她拿起书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头柜最底层抽屉的缝隙里,卡着一个东西的一角。那是一本书的书脊,颜色鲜艳,印着卡通图案,与这房间里一切奢华冷硬的格调都格格不入。

一本儿童绘本?

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荡开一圈涟漪。但她没有停顿,也没有多看,稳稳地拿起诗集,转身,依旧是那副温顺恭敬的姿态,双手将书递向陆沉。

“陆先生。”

陆沉这才从杂志上抬起眼,冷淡地扫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书。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张敏的手背,冰冷得如同玉石,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苏清立刻捕捉到了这一丝微颤,她轻轻“哎呀”一声,蹙起秀气的眉,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沉哥哥,你看她手这么冰……刚才在外面肯定冻着了。王妈,去给敏敏倒杯热水来暖暖手吧。”她转向张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敏敏,你脸色也不好,快喝点热水。”

张敏垂下眼:“谢谢苏小姐关心。”

被称为王妈的佣人很快端来一杯热水。白瓷杯,滚烫,没有任何杯柄。张敏伸出双手去接。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碰到杯壁的刹那,王妈的手不知怎么突然一松!满满一杯滚烫的开水,毫无缓冲地,直直泼洒在张敏的手背上!

“啊!”

剧痛瞬间炸开!皮肤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针同时刺穿、燎烤!张敏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双手猛地一缩,水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毯上,滚烫的水渍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王妈惊慌失措地叫起来,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歉意,“张小姐你没事吧?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杯子太滑了……”

苏清也被“吓”得轻呼一声,身体瑟缩着往陆沉怀里躲去。

陆沉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也没看张敏瞬间红肿起泡的手背,凌厉的目光如同鞭子抽打在她脸上,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和鄙夷:“废物!连杯水都端不住!滚出去处理干净!别在这里碍眼惊扰苏清!”

钻心的疼痛在手背上肆虐,灼烧感直冲脑门。张敏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她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背,只是深深地弯下腰,卑微到了尘埃里:“对不起,陆先生,对不起,苏小姐,我太不小心了……我这就收拾干净。”声音因为强忍疼痛而微微发颤。

她蹲下身,用那只没被烫伤的手,徒劳地去捡拾地毯上破碎的瓷片。滚烫的瓷片边缘割破了她的指尖,混着烫伤的水泡破裂流出的组织液,黏腻而狼狈。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麻木地、一片一片地捡着。

苏清依偎在陆沉怀里,从手臂的缝隙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个卑微的身影。看着那只红肿、破溃、滴着水的手笨拙地捡拾碎片。一丝冰冷的、带着餍足的快意,在她眼底深处无声地蔓延开来。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得像羽毛:“沉哥哥,别生气了……敏敏也不是故意的。她以前……也挺不容易的。”这话看似求情,却像一把沾了盐的软刀子,精准地提醒着陆沉张敏那不堪的“替身”过往。

陆沉冷哼一声,没再看地上的张敏,只是温柔地揽紧了苏清,低声安抚:“你就是太善良。这种笨手笨脚、心思不正的人,就该……”

后面的话,张敏没有再听清。她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毯上那滩深色的水渍和散落的碎片。手背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尖锐地提醒着她的处境。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屈辱和疼痛之下,她的心却像沉入了万载寒冰的湖底,冰冷,坚硬,再无一丝波澜。

她一片一片地捡着,动作越来越稳。碎瓷割破手指的痛,似乎已经和手背的烫伤融为一体,变成了一种麻木的背景音。唯有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寒芒,在无人可见的角落,悄然凝聚,锐利如刀锋。

陆沉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苏清和几个佣人,空气似乎也松弛了一瞬,但那无形的压迫感依旧无处不在。

苏清靠在枕头上,带着一丝病弱的慵懒,指挥着张敏整理她房间角落一个半人高的红木雕花置物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昂贵的艺术品、水晶摆件和相框——大部分是她和陆沉的甜蜜合影。

“敏敏,把那个水晶天鹅挪到左边一点……对,就那里。”苏清的声音细细柔柔,“下面那个相框,擦一擦吧,好像有点落灰了……哎呀,小心点,那可是沉哥哥去年从苏富比拍回来的古董呢。”

张敏依言行事,动作放得极轻。她红肿破溃的右手动作不便,只能用左手为主。每一次抬起手臂,牵动手背的烫伤,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专注和顺从。

置物架的最底层,堆放着几本厚厚的、封面华美的精装书,像是某种装饰品,从未被翻开过。张敏蹲下身,按照苏清的指示,小心地擦拭着书本表面的浮尘。

就在她拿起最上面一本厚重的硬壳画册时,一本被压在最底下的薄册子露出了小半截封面。

色彩异常明亮跳跃,画着几个笑容夸张、戴着动物头套的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封面标题是醒目的花体字:《森林小伙伴的快乐一天!》。

一本格格不入的儿童绘本。

张敏擦拭画册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的指尖拂过那露出的绘本封面一角,粗糙的纸质触感与周围昂贵的精装书形成鲜明对比。这本绘本……绝不可能是苏清的审美。它的出现,如同光滑绸缎上扎进了一根粗糙的毛刺,突兀得刺眼。

一丝极其微弱的电流感窜过张敏的神经末梢。她想起了在苏清旧物中发现的那张神秘男人合影,那个被刻意圈出的日期……还有那些被藏起来的、日期古怪的医疗账单复印件。这本绘本,会是另一块散落的拼图吗?

“敏敏?发什么呆呢?”苏清的声音带着点不满,从床上传来,“快点整理好,我有点闷,想开窗透透气。”

张敏立刻收敛心神,将那本精装画册轻轻放回原位,不动声色地将那本露出的儿童绘本重新压在最底下。她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恭敬的表情:“好的,苏小姐,这就开窗。”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按下电动开关。玻璃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带着植物清香的微风吹拂进来,吹动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陆沉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

“清儿,趁热吃。”他的声音在面对苏清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放软几分。

苏清脸上立刻绽开甜美依赖的笑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谢谢沉哥哥,你对我最好了!”

陆沉眉头微蹙:“别动,好好躺着。”他端着碗快步走向床边。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苏清的身体似乎因为虚弱而摇晃了一下,一只脚刚探出床沿,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整个人却像失去平衡般,直直地朝旁边——正站在窗边刚刚关好窗户的张敏——扑倒过去!

“啊!”苏清发出一声短促惊惶的尖叫,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纯粹的恐惧。

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心!”张敏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在苏清身体倾斜的瞬间,她已经猛地转身,张开双臂,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牢牢地接住了苏清倒下的身体!

冲力很大,撞得张敏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落地窗玻璃上。但她环抱着苏清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

混乱中,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苏清的手腕。那触感冰冷、滑腻,带着一丝非人的寒意,让张敏心头猛地一跳。

就在这身体交错的零点几秒,两人靠得极近。张敏的视线,正对上苏清那双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

那眼底深处,哪里还有半分恐惧?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平静。甚至,在那瞳仁最幽暗的深处,一丝极快、极淡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得意和算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精准!

“清儿!”陆沉已经冲到近前,一把将苏清从张敏怀里用力拽开,紧紧护在自己怀中,紧张地上下检查,“怎么样?摔到哪里没有?吓死我了!”他语气里的惊怒和后怕毫不掩饰。

苏清依偎在陆沉怀里,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没……没事……多亏了敏敏……”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张敏,满是感激,“敏敏,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她的目光扫过张敏撞在玻璃上的后背和被自己压皱的衣服,充满了“真诚”的歉意。

张敏站稳身体,后背撞击的钝痛还在蔓延。她低着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惶恐”:“没……没什么,苏小姐您没事就好!是我没站好位置……”她抚平衣角,姿态谦卑。

陆沉凌厉如刀的目光扫过张敏,带着审视和浓重的不悦。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看到是张敏“及时”扶住了苏清,避免了可能的摔倒。但苏清为什么会突然失去平衡?是不是张敏刚才靠近窗户的动作惊扰了她?无数的怀疑瞬间涌入脑海。

“哼。”陆沉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不再看张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受惊”的苏清身上,低声安抚。

张敏垂手立在原地,像个多余的摆设。手背上被烫伤的水泡在刚才的撞击中破裂了一个,混着组织液和灰尘,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火辣辣地疼。后背撞击玻璃的闷痛也一阵阵传来。

但这些生理上的疼痛,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属于苏清手腕的、冰冷的滑腻触感,以及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毒蛇般的算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那绝不是意外。

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一次对她“忠心”的试探,更是一次在陆沉面前强化她“潜在威胁”的栽赃铺垫。而自己,成了这场戏里必须配合出演的、最卑微的配角。

张敏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寒潮。在那片无人可见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凝结,坚硬如铁,冰冷如深渊之石。

深夜。

陆宅如同蛰伏的巨兽,沉入了死寂。走廊里只留下几盏昏黄暗淡的壁灯,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白日里的喧嚣、奢华和无处不在的监控目光,都被这浓重的黑暗暂时吞噬。

张敏像一抹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自己那间冰冷、空荡、带着屈辱记忆的佣人房。脚下柔软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她贴着墙壁,避开走廊里几个隐蔽摄像头的角度——这些角度,在过去作为“替身”的日子里,她早已烂熟于心。

她最终停在了苏清那扇厚重的、雕花繁复的卧室门前。门内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声息。

张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只有一片令人心安的、属于沉睡的均匀呼吸声,透过厚重的门板隐约传来。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她没有推门,也没有试图开锁。白天苏清“摔倒”事件后,陆沉对这间卧室的安全重视程度显然又提高了一个等级。直接进入风险太大。

她的目标,是门旁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带有百叶窗设计的中央空调回风口。百叶窗的缝隙很窄,成年人根本无法通过。但……

张敏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支普通的、塑料外壳的廉价圆珠笔。她动作熟练而轻巧地拧开笔尾,倒出里面的弹簧和笔芯。笔管内部是中空的。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粒比绿豆还要小一圈的、灰黑色的金属小圆片。

微型监听器。顾言给她的“小工具”之一。

她蹲下身,借着壁灯极其微弱的光线,将监听器小心地塞进了空调回风口百叶窗最下方的一道窄缝里。圆片完美地卡在缝隙边缘,颜色与金属百叶窗几乎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做完这一切,她将圆珠笔重新组装好,放回口袋。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她再次凝神听了听门内的动静,依旧只有沉睡的呼吸声。

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张敏在黑暗中静静站立。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手背的烫伤依旧灼痛,后背撞击的钝感也隐隐作祟。

她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月光下,掌心里静静躺着另一样东西——另一枚同样型号的微型监听器。比刚才那枚更小,更薄,外壳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灰色。

她的目光落在掌心的监听器上,冰冷的月光在其表面流淌。然后,她缓缓抬起头,视线穿透黑暗,精准地投向隔壁——苏清奢华卧室的方向。那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在水面之下,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漩涡。

猎人,还是猎物?

她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枚微小的监听器紧紧攥在掌心。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