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带着清冷的露水气息,艰难地穿透主卧室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惨白的光带。
江生雨猛地睁开眼。
不是自然醒,而是被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本能惊醒。身体依旧沉重,每一块肌肉都残留着昨夜的疲惫和紧张带来的酸痛。他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戒备状态,左手下意识地摸向枕边外套里的钢管,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右手的状况……没有恶化,但也绝没好。麻木感似乎减轻了些,但那种深层的、仿佛有冰冷细丝在皮下游移的麻痒感依然顽固地盘踞在指骨间,如同附骨的诅咒。他尝试动了动手指,动作僵硬而迟钝,关节发出轻微的涩响。0.3%的深渊亲和度,以及系统冰冷的【低-中度侵蚀】提示,像烙印一样刻在意识里。
喉咙的干渴感在补充了净化水后缓解了大半,但胃里依旧空空荡荡,那半块无味的营养块只是吊住了生理的底线。他小心翼翼地摸出剩下的半瓶净化水,小口啜饮着,冰凉清冽的液体滑过食道,稍微驱散了身体内部的寒意。
窗外,橡果边缘农场沐浴在清晨柔和的金光里。草叶上的露珠闪闪发光,远处的枫树林边缘泛着温暖的橙红,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充满了田园牧歌式的生机。然而,这份宁静在江生雨眼中,却如同一张精心描绘的假象,美好得令人心头发毛。格林家那栋红色屋顶的房子,在晨光中安静矗立,像一颗蛰伏的、滴着蜜糖的毒瘤。
他需要食物,需要更彻底地处理污染,需要了解这个该死的“完美邻居”……但眼下,他只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暂时的巢穴里舔舐伤口,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下清晰、平稳、间隔完全相等的敲门声,如同精准的钟摆敲击,突兀地打破了农舍的寂静,从楼下的大门处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江生雨刚刚构筑起的一点点脆弱平静。
来了!
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他屏住呼吸,身体瞬间绷紧,握着水瓶的手微微颤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高度戒备下肌肉的本能反应。是谁?托马斯?玛丽安?还是……本?
他无声无息地滑下床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同幽灵般挪到窗边,身体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拨开窗帘的一角,向下窥视。
农舍前门的砾石车道上,站着托马斯·艾弗森。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浅褐色亚麻衬衫,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卡其裤笔挺,脚上的棕色皮鞋擦得锃亮。银灰色的头发在晨光中梳理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慈祥而充满活力的笑容,眼神似乎穿透了门板,精准地“看”向江生雨藏身的方向。他的一只手还抬着,保持着刚刚敲完门的姿势,整个人站得笔直,像一棵沐浴在晨光中的、过于“健康”的老橡树。
阳光洒在他身上,本该温暖,此刻却只让江生雨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又是他!而且又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精准地卡在清晨这个时间点!
托马斯似乎察觉到了窗后的目光,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察觉”?,他微微侧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窗帘缝隙后江生雨的眼睛。笑容加深,他幅度标准地挥了挥手,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不容拒绝的热情。
接着,他那洪亮有力、带着当地口音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和清晨的寂静,传了上来:
“早上好啊,江先生!没打扰你休息吧?太阳晒屁股喽!快下来开门,有好事找你!”
语气热络,充满活力,仿佛只是邻居间寻常的晨间招呼。但江生雨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也堆起一点刚睡醒的、带着点歉意的笑容,然后放下窗帘。
他迅速穿上外套,将半瓶水和那小半块营养块塞进口袋,左手紧握着钢管藏在袖中,右手则尽可能自然地垂在身侧。他需要伪装,伪装成一个虽然身体不适但正在恢复、并且对邻居保持友善的新住户。
沉重的橡木大门被拉开,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托马斯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出现在门外。
“托马斯先生,早上好。”江生雨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刚睡醒的慵懒,“真不好意思,昨天有点不舒服,睡过头了。您找我有事?”他侧身让开门口的空间,姿态显得放松而自然,只有藏在袖中的左手紧紧握着钢管。
“哈哈,年轻人,睡个懒觉算什么!”托马斯爽朗地笑着,迈步走了进来,熟稔得如同进自己家。他目光快速地在江生雨脸上扫过,似乎在他略显苍白的气色和右手不自然的姿态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但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气色看着比昨天好点?这就对了!农场的新鲜空气最养人!”
他走到客厅中央,像是主人般站定,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带着一种分享重大喜讯般的兴奋,声音也提高了些:“江先生,我来是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农场的‘丰收季’提前到了!这可是橡果边缘的大日子!地里那些宝贝疙瘩,长得那叫一个喜人,个头大,水灵,眼看着就要熟透落地了!时间不等人啊!”
“丰收季?”江生雨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和好奇的神色,“这么快?昨天看您送的土豆胡萝卜,就感觉长势特别好。”他顺着对方的话头,表达着“关注”和“赞美”。
“可不是嘛!”托马斯一拍大腿,语气更加热切,“今年风调雨顺,加上玛丽安精心打理,收成肯定比往年都好!不过你也知道,农场嘛,丰收是好事,抢收可是力气活!光靠我们一家子和几个老伙计,怕是要忙不过来了!”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江生雨,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种“理所应当”的热情:“所以啊,江先生!作为橡果边缘的新成员,又是乔纳森老伙计的继承人,这‘丰收季’的盛事,你可不能缺席!我来就是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的丰收队伍!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干,热热闹闹地把庄稼收回家!这可是融入社区、体验农场生活的最好机会!”
他的话语充满了感染力,描绘出一幅热火朝天、邻里互助的美好画卷。然而,江生雨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
“宝贝疙瘩”:指代什么?仅仅是土豆胡萝卜?
“熟透落地”:暗示时间紧迫?还是某种更危险的“成熟”?
“抢收是力气活”:强调体力消耗,暗示危险?
“融入社区的最好机会”: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拒绝就是不合群,就是辜负了“邻居”的期望。
就在托马斯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江生雨视网膜上的墨绿色系统界面猛地亮起,冰冷的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任务触发:【丰收的号角】
类型:核心任务延伸/社区强制事件
描述:接受邻居托马斯的邀请,参与橡果边缘农场“丰收季”的集体劳作。
目标:
接受邀请(0/1)
准时抵达指定农田(0/1)
完成基础劳作份额(0/1)
在劳作期间保持基本协作(0/1)
安全返回住所(0/1)
时限:今日(上午8:00集合)
预估风险等级:高
潜在源质收益:中
规则提示:
社区义务:拒绝参与社区重要集体活动将导致邻里关系显著恶化。
准时与服从:迟到或消极怠工被视为严重失职。
接触与谨慎:直接接触“丰收作物”需高度警惕,后果自负。
保持观察:留意劳作流程与周围环境变化。
状态:待接受
警告:核心任务【在农场存活(7天)】进程已推进,关键事件节点触发!
高亮显示的【社区强制事件】和【邻里关系显著恶化】像两把冰冷的铡刀悬在头顶。拒绝的代价,恐怕比昨晚拒绝食物更加直接、更加致命。托马斯那热情洋溢的笑容背后,是系统冰冷的规则在驱动。
江生雨的目光扫过任务时限——上午8:00。又瞥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升高,时间所剩无几。他脸上迅速堆起混合着惊喜、荣幸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表情:
“丰收季?太好了!托马斯先生!”他的声音带着点兴奋,“能参与社区的盛事,是我的荣幸!乔纳森爷爷要是知道我能帮忙,肯定也会高兴的!只是……”他适时地露出一点为难,轻轻活动了一下依旧麻木僵硬的右手,“我这手,昨天不小心在收拾屋子的时候扭了一下,使不上太大劲,就怕拖了大家的后腿……”
他把“污染侵蚀”伪装成了普通的“扭伤”,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铺垫。
托马斯的目光立刻落在他的右手上,那笑容里的热情似乎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带着一种“理解”的包容:“哦?手扭了?没事没事!丰收的活儿多着呢,有力气活,也有轻省点的!你放心,到时候让本给你安排点手上的活儿,拣选、装筐什么的,保管累不着你!重要的是参与进来,感受这份丰收的喜悦和咱们社区的凝聚力!”
他大手一挥,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替江生雨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这么说定了!8点钟,就在我家南边那块最大的土豆胡萝卜地头集合!带上手套,穿结实点的衣服鞋子就行!工具我们那儿都有!”他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擦得锃亮的老式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你也快点收拾一下,别迟到啊!准时可是咱们丰收的头一条规矩!”
说完,他甚至不给江生雨再次“推辞”或询问细节的机会,像下达完不容置疑指令的长官,猛地一转身,皮鞋踩在砾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步伐稳健而迅速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在晨光中显得过于“精神矍铄”的背影。
江生雨站在门口,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只剩下凝重和一丝冰冷的决绝。
视网膜上,任务状态已经更新:
【丰收的号角】
状态:已接受(1/5)
目标:
接受邀请(1/1)-完成
准时抵达指定农田(0/1)
完成基础劳作份额(0/1)
在劳作期间保持基本协作(0/1)
安全返回住所(0/1)
时限倒计时:[01:15:32]
“丰收季……”江生雨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目光投向农场南边,格林家方向的那片广袤田地。晨光下,田里的作物郁郁葱葱,长势好得异乎寻常。那些即将被“丰收”的“宝贝疙瘩”,在宁静的晨光中,仿佛散发着无声的、令人心悸的诱惑。
江生雨站在寂静的农舍客厅里,托马斯离开时那轻快的“哒哒”脚步声仿佛还在砾石车道上回响,但空气却凝滞得如同铅块。视网膜上,【丰收的号角】的倒计时冰冷地跳动着:【01:07:18】。时间像攥紧的沙,正从指缝中飞速流逝。
“手套…结实衣服鞋子…”他低声重复着托马斯最后的叮嘱,每一个词都像裹着糖霜的毒刺。这看似寻常的关怀,在系统【接触与谨慎】的提示下,无异于赤裸的警告。那些地里的“宝贝疙瘩”,绝非善类。
他转身,快步走向厨房旁那个堆放杂物的角落。灰尘在晨光中飞舞。他粗暴地掀开破旧的柳条筐,踢开缠绕的麻绳。记忆里,昨天翻找钢管时,似乎瞥见过类似手套的东西。
果然!在簸箕和墙壁的缝隙深处,他摸到了几团粗糙的织物。拽出来,是两副落满厚厚灰尘的旧手套。一副是磨损严重的皮制劳保手套,指关节处硬邦邦的,另一副则是厚实的粗布棉手套,掌心部位打着厚厚的补丁,针脚粗糙。都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没有选择。他拿起那副皮手套,用力拍打,灰尘呛得他咳嗽起来。他尝试着戴上,还算合适,能包裹住钢管。但当他想戴上右手时,问题来了。僵硬麻木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关节像是锈死的齿轮。他咬着牙,用左手笨拙地、几乎是强行地将皮手套往右手上套,每推进一寸都带来更强烈的麻痒刺痛感,仿佛手套粗糙的内衬在摩擦着皮下的异物。好不容易套进去一半,手指却无法完全伸直,蜷缩在手套里,像个僵硬的肿块。活动受限,触感也几乎为零。
“该死!”他低骂一声,额头渗出冷汗。这状态,别说“拣选装筐”,连自保都成问题。他放弃了皮手套,又拿起那副更宽松的粗布棉手套。这次稍微好点,勉强能套进去,但右手的笨拙和僵硬感被厚厚的布料放大了,显得更加不协调。
他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不算厚实的深色长袖T恤。他又翻箱倒柜,终于在楼梯下的储藏间找到一件乔纳森留下的、洗得发白但还算结实的卡其布工装外套,套在外面,勉强增加了点防护。裤子就是普通的休闲裤,鞋子是耐脏的深色运动鞋,只能将就。
最后,是至关重要的物资。他摸了摸外套内袋:半瓶净化水冰凉坚硬,那小半块灰白色的营养块硌着肋骨。这是他的命。钢管紧贴左小臂,隔着衣袖和手套,传递着冰冷的决心。他又将剩下的几块干瘪苹果干也塞进工装外套的口袋——聊胜于无,也许关键时刻能分散下注意力。
他走到厨房那个布满灰尘的窗户前,向外望去。格林家南边的那片田地,在明亮的晨光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得过分。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已经在田头晃动。托马斯那挺直的、过于精神的身影赫然在列。
时间:【00:38:45】。
不能再拖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不安和右手的持续不适。他需要伪装,伪装成一个虽然笨拙但努力融入的新成员。
他拉开沉重的橡木大门,刺眼的晨光让他眯了眯眼。清新的空气带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涌进来,这本该令人心旷神怡,此刻却只让他感到一种虚假的宁静。他反手锁好门,钥匙塞进工装裤口袋,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迈步走下门廊,踩在冰凉的砾石上。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踏在未知的雷区。通往南边田地的小路蜿蜒在草场边缘,被晨露打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远处的田埂上,人影清晰起来。除了托马斯,还有本那壮硕的身影,以及另外两三个看起来像是农场工人的模糊轮廓。他们都穿着干活的衣服,戴着帽子,正围在一起说着什么,姿态看起来很放松。
江生雨强迫自己迈开步子,朝着那片在阳光下显得过于“健康”、过于“完美”的绿色田地走去。左手下意识地在工装外套下握紧了钢管,隔着粗糙的布料和手套,冰冷坚硬。右手则僵硬地垂在身侧,粗布手套的臃肿让它看起来更加笨拙和不自然。
阳光很暖,风很轻柔,鸟鸣清脆。一派祥和宁静的农场清晨景象。
然而,江生雨的心却沉在冰冷的深渊里。这份宁静只是表象。田地里那些等待“丰收”的“宝贝疙瘩”,格林一家那过分标准的笑容和热情,还有这强制性的“社区义务”……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未知的、充满致命陷阱的漩涡。他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正一步步走向阳光下的屠宰场。
距离田头越来越近。托马斯似乎看到了他,停下交谈,转过身,脸上立刻堆起那熟悉的、慈祥热情的笑容,远远地就朝他挥手,洪亮的声音穿透清晨的空气传来:
“嘿!江先生!这边!就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