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北冥·劫海化灵
风雪在道观外咆哮了整夜,黎明时分才稍稍收敛了狂暴的爪牙。沈渊如一块汲取了寒气的冰石,从神像基座下无声站起,周身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杨昭几乎是同时从角落的草堆里弹起来,揉着冻僵的脸颊,嘴里呼出的白气打着旋:“走?救那傻丫头去?龙虎山…可不是什么善地!”
沈渊没有回答,只是迈开脚步,踏碎了门槛外新积的厚雪。杨昭搓着手,跺着脚跟上,嘴里嘀咕着龙虎山道士如何难缠、路如何艰险,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不安。那傻丫头亮晶晶的眼神和沈渊那句“压在龙虎山下”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
山路被深雪覆盖,举步维艰。雪光刺眼,天地一片令人心悸的纯白死寂。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一片令人心悸的苍茫撞入眼帘。
没有边际,只有水。那水并非寻常的碧蓝或墨绿,而是一种极深、极暗的玄色,沉重如流动的墨玉,又似凝固的深渊。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铅灰色的低垂天穹,没有一丝波纹,死寂得可怕。视野的尽头,水天相接之处,一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山脉阴影,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沉默地卧在墨色水面上。那便是传说中的龙虎山,北冥之洲的屏障,镇压小迷糊的囚笼。山势险恶奇绝,怪石嶙峋如巨兽獠牙,隐隐透出令人不安的辉光。
横亘在眼前与那巨山阴影之间的,正是这片吞噬一切生机的死水——北海。
岸边并非沙滩,而是陡峭嶙峋的黑色礁石,被亘古不息的寒风打磨得光滑如刃。就在这片冰冷死寂的礁石滩上,礁盘如墨玉浸于死海,四道窈窕身影沐光而坐。初观云鬟雾鬓,鲛绡广袖随风轻扬,纤纤素手执钓竿,丝纶垂落处黑雾翻涌如沸鼎。细看方知端倪——那雾非雾,是万载蜃气凝成的活瘴,正饥肠辘辘缠绕着她们苍白的脚踝。
黑雾中青瞳幽光流转,雾中鳞爪隐现,钓线忽被巨力扯直,绷出凄厉弦音。她们朱唇含笑,任黑雾顺着丝绸爬上手肘,原来银亮钓丝皆是自身长发所化。潮汐在她们端坐的礁石下凝固成霜,这垂钓原是献祭:以妖身作饵,当雾中传来鳞甲摩擦的贪婪嘶响时,方知执竿者才是真正的钓钩。
其中一个身着火红鲛绡、眉目明艳张扬的女子,正不耐烦地用脚尖踢着水面溅起的黑色水花,声音清脆却带着焦躁:“喂!你们倒是说说,那宝贝鱼到底长什么鬼样子?圆的?扁的?还是带刺儿的?老娘在这鬼地方吹了三天冷风,连个鱼鳞都没瞧见!”
她旁边一个穿着素雅云纹白裙、气质温婉些的女子掩口轻笑,声音如珠落玉盘:“红绡姐姐莫急。古籍有载,‘其形类鲤而巨,就不知道这巨是有多大,鳞耀七彩,目如日月’。当是修长矫健之姿吧?”
“方的好!”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穿着鹅黄短袄,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立刻脆生生地反驳,她晃着脑袋,发髻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才显特别!圆滚滚的多没意思!”
最后一位身着深紫宫装、神情慵懒冷艳的女子斜倚着礁石,指尖绕着钓线,闻言嗤笑一声,慢悠悠开口:“幼稚。鱼便是鱼,能入鼎镬、增吾辈容颜、延吾辈寿元便是好鱼。管它圆扁?只是听闻此鱼本生于归墟之口,其鳞华丽闪耀,光华夺目,食之可驻颜不老,价值连城。若非为此,谁愿来此苦寒死地垂钓?”
四个女妖兀自争论着鱼的形貌价值,清脆又带着妖异感的声音在死寂的北海边飘荡。她们似乎对沈渊两人的靠近毫无所觉,或是,根本不屑一顾。
杨昭看着这诡异又有点滑稽的一幕,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沈渊的目光则越过她们,投向那墨色死水深处,投向远处龙虎山巨大的阴影。北海的气息冰冷粘稠,带着一种源自混沌的、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呼唤,无声地缠绕着他的神魂。
路,在脚下。唯一的通向,似乎就是横渡这片死寂的北海,直抵那镇压着小迷糊的龙虎巨山。岸边礁石湿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苔藓,宛如恶魔的皮肤。
沈渊踏上边缘一块探入水中的礁石。脚下传来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滑腻感。他目光沉凝,锁定对岸龙虎山一处相对平缓的崖壁,那是唯一的、渺茫的落脚点。体内沉寂的力量开始无声流转,肌肉在青布旧袍下绷紧,准备爆发出超越凡俗的纵跃之力。
就在他足尖发力,身形即将如离弦之箭射出的刹那——
“小心!”一声惊惶的尖叫自身后响起,是杨昭!他正试图在另一块礁石上站稳,杨昭脚下猛地一滑,沉重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慌乱中手臂本能地乱挥,正好重重撞在刚刚聚力起跳、重心前倾的沈渊后腰!
这一撞,力道不大,却刁钻致命!
沈渊凝聚的力量瞬间被打散,脚下的黑苔如抹油,让他无处借力。他整个人直直向前扑出!
“沈渊——!我不是•••••••故意的!”杨昭的嘶吼带着破音向崖下望着。
枯枝折断的噼啪声,叶片撕落的嗦嗦声夹杂着冰冷的风呼啸,沈渊耳中隐隐传来杨昭喊着什么•••••故意的!!!
没有惊天动地的水花,只有一声沉闷的“噗通”,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粘稠的墨池。墨色的水面只荡开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瞬间又恢复了那令人绝望的平滑死寂。
礁石滩上,那四个正在争论不休的女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停下了话头,愕然转头望来。
冰冷。无与伦比的冰冷,瞬间包裹了沈渊的每一寸肌肤,穿透皮肉,直刺骨髓。那并非单纯的寒意,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消磨意志的极致死寂。浓稠如墨的北海之水,沉重得如同水银,疯狂地挤压着他,将他向无底的深渊拖拽。
视野瞬间被绝对的黑暗吞噬。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胸腔火辣辣地灼痛,意识在冰冷的侵蚀下迅速模糊、溃散。
下沉。无止境的下沉。
就在沈渊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边缘,一点微弱的光,毫无征兆地在记忆之海中亮起。紧接着,无数光怪陆离、纷乱破碎的记忆景象,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碎片,蛮横地撞入他濒临熄灭的识海!漆黑如墨的记忆空间开始闪烁。
眼前所见一片广袤无垠的、泥泞不堪的旷野。天空是混沌的铅灰色,大地裸露着黄褐色的肌肤,风卷起尘土,打着旋,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原野。没有巍峨的城墙,没有高耸的殿宇,只有一些低矮的土垣和简陋的茅草窝棚散落其间,如同大地粗糙的疤痕。
号子声!低沉、浑厚、带着原始力量的号子声,像闷雷一样从四面八方滚来,震得脚下的泥地都在微微颤抖。
他“站”在这片旷野之中,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视线所及,是无数的人!成千上万,望不到尽头。他们赤着上身,露出被烈日晒得黝黑、布满汗水和泥浆的脊背,筋肉虬结如同老树的根。巨大的原木,需要数十人才能合抱,被粗粝的绳索捆绑着,压在他们的肩头。血痕混着汗水和泥土,在古铜色的皮肤上蜿蜒。他们喊着号子,迈着沉重如山的步伐,一步,一步,将那些庞然巨物拖向远方正在垒起的地基。
更远处,巨大的条石被粗大的木杠撬动,无数赤裸的臂膀爆发出呐喊,青筋在贲张的肌肉上如同蚯蚓般扭动。石料在号子声中缓缓移动,摩擦着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隆声,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飞溅的碎石和扬起的漫天黄尘。
“嘿——唷!嘿——唷!”
“加把劲啊!莫塌了腰!”
“前头稳着点!落——!”
粗粝的吼声,沉重的喘息,木头和石块的摩擦撞击,夯土时木杵砸落地面的闷响……无数嘈杂原始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冲撞着沈渊的感官。汗水滴落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蒸腾起白汽。飞扬的尘土遮蔽了半片天空,落在那些奋力劳作的脊背上、脸上,将他们涂抹得如同泥塑的雕像,只有一双双眼睛,在尘土中闪烁着坚韧、疲惫而又充满某种渴望的光芒——那是对一座庇护之所、一个煌煌中心的渴望。
他看见一个瘦小的少年,被沉重的土筐压弯了腰,踉跄着脚步,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石匠,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托了一下少年的筐底,嘶哑地喊:“娃子,挺住!给咱子孙后代立个万世的窝!”少年咬着牙,布满泥污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看见巨大的夯土台基在一层一层地垒高。无数双脚在泥泞中踩踏,无数双手将混合着草茎的湿泥奋力摔打、夯实。木杵起落如林,砸在湿土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嘭!嘭!”声,如同大地的心跳。
渐渐地,在那弥漫天地的尘土和汗水之中,在那无数血肉之躯的肩扛手抬之下,庞大建筑的轮廓开始顽强地、一点点地从黄褐色的大地上生长出来。粗犷的柱础深深扎根于泥土,巨大的梁木交错着架起最初的骨架。虽然还只是粗坯,但那恢弘的规模,那沉默而坚定的上升姿态,已透露出未来统御四方的威严雏形。
沈渊的“目光”掠过那些在尘土中奋力拼搏的身影,掠过那些被重压压弯却始终未曾折断的脊梁。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混合着悲悯与苍凉,如同这北海之水般冰冷地淹没了他。这人间伟力的汇聚,这尘土中诞生的煌煌气象,竟比那幽都血池的混沌翻涌、比那黎山雨夜的修罗杀场,更能撼动他冰封万载的心魄。
原来,那九重宫阙的巍峨,那明黄龙袍的威严,其根,深扎在这片混杂着血汗与渴望的泥泞之中。
幻象的光芒骤然变得强烈、扭曲,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啵的一声,彻底碎裂、消散。
接着眼前浮现出的景象骤然切换。
簇新的王座,金漆在殿顶高窗漏下的晨光里流淌着暖融的色泽,尚带松木与清漆的微香。琥珀的嵌刻凝固了无数个初生的黎明。
老者端坐其上,玄色衮服庄重,却掩不住那份清瘦脊梁里透出的、近乎虔诚的挺直,汇聚于眉宇间一道深痕——那里刻着的,不再是忧思的重担,而是于晨曦中展望山河时,专注凝神的印记。
象征天命的玉玺置于案上,螭钮在晨光中收敛了狰狞,玉质温润内蕴。那上面残留的朱砂,此刻看去,恰似一枚鲜红的、饱含希望的印章,郑重地钤盖在这片初生国土的扉页之上。
新殿空旷,初成的彩绘梁枋间,阳光游走,尘埃在光柱里轻舞。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料和石灰的味道。沈渊的脚下是夯实的土地,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粗糙的楠木长案,上面堆满了刻着字迹的厚重竹简、粗糙的羊皮卷。
他必须让这刚刚有了骨架的庞然大物活过来。
他拿起刻刀,在一块打磨光滑的巨大青铜板上,开始刻划,字迹铁画银钩,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立‘军器监!”刻刀划下深痕,“掌国中弓弩、甲胄、车船、营建诸器之督造、储备、分发、修缮。凡利器,皆录其形制、数目、耗损、匠师之名,造册归档,以备查验调度。无监署核验签押,军器不得出库,工料不得支取!”他仿佛看到无数匠人在工坊中挥汗如雨,看到库房中排列整齐的戈矛甲胄,看到城墙上新铸的守城巨弩闪烁着寒光。
“立‘司稼寺’!”刻刀再次落下,“掌天下五谷、桑麻、果蔬之收储、转运、品质核验。凡入太仓之粮,必经风选、筛簸、验色、称重、测湿,分等定级,烙印标识。凡有霉变、掺杂、短斤缺两者,严惩不贷!仓廪之实,乃社稷之基,不容毫厘之失!”他眼前浮现出巨大的谷仓,司稼寺属官手持特制量器,目光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每一粒谷物。
“立‘皇城司’!”刻痕更深,带着凛冽正气,护卫宫禁要地、传递紧急军情。设内外双署,内署精于盘查,互为犄角。凡有危国家安全之讯,无论昼夜,直奏御前!国之爪牙,保山国无恙,当无懈可击!外署精于掌国土之秀,调和风水土,滋养生机,宫禁苑囿、离宫别馆之草木栽植、泉石营造、四时景致更迭。
“立‘司农寺’!”刻刀稍缓,却依旧有力,“掌劝课农桑、出产良种、颁农时之令,督州县官吏亲临阡陌,察墒情,问疾苦。凡有灾异,速报速赈,勿使民有冻馁之虞。仓廪实,则国安!”他脑海中是纵横的沟渠,是绿油油的田畴,是农夫脸上舒展的皱纹。
“立‘殿中省’!”最后一道刻痕落下,力求周全,“掌朝会议程、文书流转、官吏考绩、礼仪典章、宫室修缮、日常庶务。协调诸寺监。
沈渊建起五个衙门:管兵器的军器监、管粮仓的司稼寺、管情报的皇城司、管农事的司农寺、管杂务的殿中省。衙门立起来了,可手下全是没办过差的新人。他多次上书:“请调些有经验的老人来带!”上头回话:“你太挑剔!新人正好磨练!”塞进来的生手,往往需要沈渊更大的精力去调正,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地教:
军器监:他拿着弩机图纸,教那当过石匠的少监:“弓弦差一分力,战场上要送命!看准了再签字!”
司稼寺:他盯着验粮官筛谷子、看成色、称重量:“粮里掺一粒沙,百姓就少吃一口饭!手稳心细!
皇城司:他对着副手李淼,指着地图说:“北边马蹄印多了,南边土司悄悄联姻…这些都不是小事!一根线头后面,牵着国门安不安!”
司农寺:他带人下田看水渠:“水流到哪儿,庄稼活到哪儿!节气误一天,收成减三成!多跑腿!”
殿中省:他熬夜理文书:“圣旨晚到一刻,下面就乱三天!你这管子堵了,整个朝廷都转不动!”
夜,他案头的灯亮到鸡叫。硬是靠着一股劲儿,像拽着几匹不听话的马,总算让五个衙门勉强能转起来了。这运转的“心窝子”,自然落在了事情最杂的皇城司,沈渊就钉在这里。
眼看架子稳了,沈渊想把这五个衙门交给新来的总管赵老粗,无奈赵老粗是真的一个粗人,接不住!
于是沈渊朝中上报,引起了不小的波动。最后殿中省新派的新总管到了。
沈渊逐渐对这几个衙门开始放手,只是经常的查验一下。
随着时日赠长,沈渊设置的守城兵士被换了地方,皇城司中的命令开始绕过沈渊。沈渊发现下属工作安排不下去。属下只会无奈低头:“总管吩咐…先去放羊,”沈渊要补充机文,却被下属告知,其已被大总管安排去放了马,到了收取事执录的时候,大家面面相窥却拿不出来。无奈于表,毕竟谁也不敢得罪大总管,沈渊无奈,此时他已无法让皇城司工作顺利开展,也无力去守护国家安全,工作已无意义,随即与其大吵一架后辞去该职务,并说明你爱管那你就去管吧。
忽闻一日起火,沈渊因朝廷不公而再次离开。怎知一日司农寺起火,朝中怪罪沈渊,但其已不再管理皇城司和皇城司下辖人手了。只是个再次昭回协助写文书的宾客,面对此指责,沈渊破口大骂,当初不让你管你非要管,等你管起火了又要和我一次次提这事,你们是要脸不要脸。
幻象的光芒骤然变暗,波动起来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啵的一声,再次碎裂、消散。
墨色深渊,下沉。
巨木入云,万民号子撼地;
簇新金座压垮脊梁;
朱砂印痕如血未凝。
扭曲着引入黑暗。
光裂——
泡影乍现——
扭曲的光影与嘈杂的声浪漩涡逐渐清晰,它“看”到一座灯火扭曲、房檐歪斜的城池。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混杂着劣质酒气与各种稀奇古怪药材味道的混沌雾气。
几个身影在扭曲的街巷中踉跄、打转,衣衫不整,满面酡红,眼神涣散,嘴里喷吐着含混不清、逻辑断裂的呓语:
“来…来来!瞧一瞧!三…三千年…雪山顶上的…呃…中药!极好的中药啊!一个秃顶胖子挥舞着一把枯黄的、沾满泥点的狗尾巴草,唾沫星子横飞,几乎戳到旁边一个皱着眉匆匆躲闪的行人脸上。
旁边的醉得更狠,几乎瘫在墙角,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豁口的瓦罐。他眼神迷离地对着罐口喃喃自语:“宝…宝贝…别怕…爹给你…找…找仙露…”说着,竟把旁边馄饨摊泼在地上的、混着油花和烂菜叶的泔水,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颤巍巍地往罐口倒去,“喝…喝了…长生不老…”
街角歪斜的灯笼光,在他们扭曲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清醒的路人避之不及。那些被他们兜售的“神药”——枯草、烂根、馄饨和泔水——在梦境的滤镜下,竟诡异地闪烁着微弱的斑斓光晕,如同腐烂尸体上滋生的磷火。
沈渊无奈,地上搓了把黄土,在菜摊上抓了块高粱姜和枳椇子,与酒楼中的茶垢搅在一起,用五大连池的浑水冲泡而成,给抱瓦罐的酒鬼喝后,不多时变醒转,此方剂被后世流传为:大圣醒酒汤。
整个城池在他们的醉话和踉跄的脚步中摇晃、溶解,又重组。城墙如同融化的蜡,街道像沸腾的泥沼。唯有那几个酒疯子兜售“神药”的执念,如同几根顽固的锈钉,牢牢楔在这片荒诞扭曲的梦境中央,发出刺耳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他们的叫卖声、争吵声、傻笑声,混杂着劣质酒气和药材的怪味,形成一股粘稠的意识乱流,冲击着鲲那宏大而冰冷的梦境感知。
这无序、混乱、充满荒谬执念的景象,如同投入归墟死水的一滴污浊油脂,在鲲那涵盖星宇的意识深处,漾开一圈微不足道却异常清晰的涟漪。
它庞大的意志漠然扫过这蝼蚁般的闹剧,如同星辰俯瞰尘埃中的虫豸喧哗,无悲无喜,唯有源自混沌本源的、一丝近乎虚无的困惑。在这荒诞的醉市碎片最终被无边的、冰冷的黑暗重新吞没。
即碎于暗——
冰冷、沉重、窒息的墨色深渊重新将他包裹,无情地拖拽着他向更深的死寂沉沦。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点属于“沈渊”的感知,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不再挣扎,像一块真正的顽石,被北海归墟那无法抗拒的引力捕获,向着那传说中万物终结与起始的终极深渊——归墟。
缓缓坠落。
身体在无重力的虚空漂浮——
意识却仿佛从最深沉的冻眠中被唤醒——
剥离了“沈渊”这具凡胎的束缚,显露出最本源的形态——
一枚沉重、冰冷、边缘流转着吞噬万光涡旋的漆黑碎片:
寂灭之核——
它坠入了真正的归墟。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海底深渊。没有水,没有压力,只有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空”。它广袤、深邃、无垠,仿佛置身于宇宙。星辰的微光如同遥远的尘埃,在无法触及的“边界”外明灭不定。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维度,唯有纯粹的“虚无”与“存在”的概念在无声地流淌、碰撞。一种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未分的浩瀚气息,温柔而冰冷地包裹着这枚核心。
如同倦鸟归巢,游子还乡。
在这片包容一切、消融一切的归墟之“海”里,沉寂了亿万年寂灭之核内部那源自混沌的、冰冷的“存在”之力,开始缓慢地、自发地与这片归墟之海共鸣、共振。它不再是一块冰冷的死物,而是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脉搏”,一种沉寂太久后重新感知本源的悸动。
悄然拂过寂灭之核的表面。那是在北海归墟中孕育、游弋了不知多少岁月“灵的骸骨”——,是这片归墟本身孕育的宏大意志。它散发的幽光自冰隙渗出,非磷火,非月华,是星辰寂灭后的余烬。光晕中,庞然之物渐显:一座巨大的骨架,巨大的脊椎节节如断裂山脉,苍白骨刺刺破冰穹,表面凝结的幽绿冰晶,似混沌凝冻的泪。
非生灵遗蜕,是宇宙为纪元送葬的墓碑,当寂灭之核坠入,如同在平静的深潭投入一颗石子。那宏大的归墟意志感受到了这枚源自自身、却又分离了亿万载的“碎片”的回归。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好奇”弥漫开来。
于是,在那浩瀚无垠的归墟虚空中,庞大的意志开始凝聚、塑形。纯粹的能量遵循着某种亘古的韵律流淌、汇聚,渐渐地,一个模糊而巨大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起初只是一个流动的暗影,接着轮廓变得清晰——那是一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鱼!
它的身躯便是归墟本身的一部分,由流动的黑暗、闪烁的星辰微光和冰冷的混沌气息构成。它的眼睛缓缓睁开,如同两轮在深海中升起的冰冷月亮,散发着幽邃、古老、仿佛洞察了宇宙所有秘密的光芒。巨大的尾鳍轻轻一摆,并未激起水花,却引动了归墟虚空无形的“流”,整个无垠的空间都随之荡起无声的涟漪。
它复生了。或者说,归墟的意志,在这一刻,选择以这古老神话中背负青天的巨鱼之形,来迎接那枚回归的、同源的寂灭之核。复苏的意志温柔地包裹住那枚漆黑的碎片。巨大的身躯在虚空中优雅地游弋起来,搅动着无形的混沌气流,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星辰位置都仿佛为之改变的磅礴伟力,朝着海面缓缓而来。
二、归墟·劫海钩沉
北海之上,墨汁般的海面依旧死寂如镜面。
礁石滩边,杨昭面无人色,死死盯着沈渊消失的那片水域,那四个女妖也早已停止了争论,惊疑不定地聚拢过来,望着那片吞噬了人影的墨色水面。
“刚才…那人掉下去了?”红绡女子皱着眉,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这北海弱水,鸿毛不浮,仙佛难渡……他……
无声的巨变正在酝酿……
起初,是水流的异动。原本死寂的深海暗流,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缓慢地开始旋转,形成无声的涡旋。海水逐渐变得粘稠,沉重如墨汁,又似融化了的沥青,伸手探去,便觉一股胶质的阻力缓缓裹住肢体。随后,极深处,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轮廓悄然浮现在这绝对的幽暗里,如一片移动的黑色山脉,一片沉沦的大陆正在苏醒。
它的尾鳍只是轻轻一摆,便搅动了整个深渊的死寂。无声的震动却如实质般传递开去,沉闷地撞击着沉寂万年的海床,激荡起浑浊的烟尘,如同远古巨兽苏醒时抖落的尘埃。水流愈发狂暴,卷起海底万年的沉积,淤泥与碎石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在漆黑的水幕中狂舞,形成一场无声的混沌风暴。游弋在远处的深海巨鱼们,仿佛感知到无可名状的恐惧,仓皇逃窜,如惊弓之鸟般消失于更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空荡荡的冰冷水流。
它上升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它庞大的身躯碾过深海的冰冷,所经之处,海水仿佛被撕裂又强行排开,发出无声的咆哮。一片片巨大的、散发着幽绿微光的磷火群落,原本在深海中如同星辰,此刻被这庞然巨物从深壑中席卷而起。这些足以照亮凡人宫殿的巨大光团,此刻竟如风中孱弱的萤火,微弱地附着在鲲那深不见底的、如同古老岩层般的皮肤褶皱里,可怜地闪烁摇曳。这微光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以其渺小无力,更绝望地反衬出鲲那无可测度的、令人窒息的庞大与幽邃。
压力在剧变!深渊的寂静被彻底粉碎。海水不再是无声的流动,它开始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如同亿万面巨鼓在地心深处同时擂动。这声音不是来自耳朵,而是直接锤打在人的胸腔上,压迫着五脏六腑。整个水体都在鲲的上升路径上沸腾、奔突,仿佛北海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而容器底部沉睡的巨神,正缓缓伸展腰肢,即将顶破那无形的穹顶。
终于,鲲那庞大到令人失语的头部轮廓,如同传说中支撑天地的巨柱,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撞破了北海深处与海面之间那最后的水层隔膜。
一声开天辟地般的巨响,终于撕裂了海与天的界限!
轰隆隆隆声……接连而至!!!
脚下坚硬的黑色礁石毫无征兆地猛烈震动起来!仿佛沉睡的洪荒巨兽在翻身。巨大的裂纹咔嚓咔嚓地在礁石表面蔓延开,碎石簌簌滚落。
紧接着,那平滑如镜、死寂万年的墨色海面,猛地向上拱起!如同大地之下有恐怖之物正欲破土而出!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背脊”,正撕裂水面,缓缓上升!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降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体,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海水被无形的巨力向四周排开,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凹坑。那隆起的“背脊”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它覆盖着流动的黑暗,点缀着无数明灭如星辰的幽光,仿佛将整片天空都背负在了身上。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鳞片轮廓,在墨色的海水中若隐若现,每一个“鳞片”都像是一片正在旋转、吞噬光线的深渊!暴露在昏沉的天光之下。它庞大到遮蔽了众人眼前所有的视野,仿佛一座在海上突然拔地而起的、由流动的黑暗与星辰构成的巍峨山脉!之前遥望如洪荒巨兽的龙虎山群峰,此刻赫然正“坐落”在这片隆起的、无边无际的“背脊”之上!远远望去,那些险峻的山峰,竟如同巨鲸背上隆起的几块微不足道的礁石,或者…几片稍大的背鳍。
风,从北海深处吹来,带着万古的冰寒和死寂,卷走了女妖和杨昭呼喊的破碎尾音。巨大的鱼影,背负着龙虎群山缓缓上升。
山巅道观檐铃颤响,一个娇小身躯推门而出,正是小迷糊,紧跟在出来的人乍看像是一个披着破烂斗篷的佝偻人影。但当它转过头,兜帽下的脸足以让人血液凝固——本该是鼻子的地方,嵌着一个尖锐、蜡黄的角质喙!脸颊和额头上稀稀拉拉地覆盖着几片湿漉漉的、铁锈色的羽毛。它的眼睛极大,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瞳孔是两点针尖般的猩红,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忽然拿起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了几大口,伴随着嘴角液体的滴落,嘴里发出沙哑的咯咯咯的声音,头顶的空间突然绽开了无数道裂痕,光从裂缝中射了出来,照在了两人的身上。
视野所及,不再是熟悉的云海山峦。道观门外,是疯狂崩塌、坠落的冰山和急速下降、露出狰狞海床的北冥!狂暴的气流撕扯着道观残破的瓦片和门窗,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支撑道观的山体剧烈震颤!破瓦烂椽如雨砸落!
“呜哇——!”小迷糊吓得尖叫。
“这…这是哪路神仙搬家捎上咱们了啊?!”黑袍女死死扒住门框,指甲在朽木上抓出深痕,尾羽炸成了扫帚。
“天…塌了吗?声音淹没在海水挤压山体发出的、沉闷如远古叹息的轰鸣中。
破水!光与真的洗礼!
“轰——隆——!”
一声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来自他们脚下那“大地”深处!难以想象的巨力爆发开来,整座龙虎山猛地向上“一跳”!
冰冷的海水,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狂暴地撕裂、推开,化作高耸入云的、轰鸣咆哮的环形水墙,从他们所在的“孤岛”四周,向着无垠的远方奔涌而去!
剧烈的震动渐渐平息,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水声轰鸣。北海如墨的冰水被搅起,像暗雨——
黑袍女和小迷糊在冰冷的暗雨中勉强睁开泪眼,惊恐地环顾四周——
脚下,哪里还是什么山岩土地?那是深黑如玄铁、覆盖着万年海藻与沉积、嶙峋如远古岩层般的巨大“地表”,正蒸腾着冰冷的水汽,在煌煌天光下闪烁着湿漉漉的幽暗光泽!这“地表”无边无际地向远方延伸,形成巨大到令人绝望的弧度!
远方,那被排开的、接天蔽日的环形水墙之外,是真正的、一望无际的海!海鸥在真正的天空下盘旋尖叫,远方的陆地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在脚下这片“移动大陆”的最高处,那被阳光直射的峰顶,万年凝结的玄冰正在融化!
无法抑制的、带着极致荒诞与恐惧的惊呼爆发出来——
“山!我们在……在什么东西的背上?!”
“天啊!它在动!这整片‘大地’在动!”
“看那弧度……看那皮肤……那是……鳞片!我们好像在鱼背上!”
他们脚下的“大地”——那背负着山岳的洪荒巨灵,正稳稳地托举着他们,破开万顷碧波,庄严前行。沉沦的不仅是归墟,还有他们认知中的整个世界。
黑袍女人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难道是鲲?“快!关门!不不不…不能待这破观里!会被甩飞!”
小迷糊被那光芒和啸声吓得小脸惨白,瑟瑟发抖:什么是鲲?“那…那怎么办?怎么离开这里呀?”她看着门外那无垠深渊和搅动的混沌云气,感觉腿都软了。
道观在越来越剧烈的震动中摇摇欲坠,香火氤氲的正殿中,神像踞坐在朱漆神坛。金冠上两根翎羽刺破昏黄的光线,仿佛仍能搅动天地风云;身匹战甲被香火熏出暗铜色。一根笔直如怒龙冲霄的金棍,棍端云纹缠绕如龙,另一手搭在曲起的膝头,指节分明似要擒拿妖邪。深目如炬,竟以赤金琉璃镶嵌,光线下流转着熔金般的炽烈与戏谑,似笑非笑地睥睨着人间。
此刻供桌正颤的厉害,灰尘从梁顶间洒落,桌上供奉着一碗清水饭,一个水煮蛋,花生与烈酒,几枚掷出的筊杯散落在地,卦象边缘已被信众摩挲得油亮,竹签散落了一地,梁间悬垂的四块褪色的符幡正随着剧烈摇晃翻飞,上面墨书狂草:
打上凌霄是闲事——
掀翻地府是消遣——
罡风卷成万宝囊——
拜者踏熟丰稔田——
此时殿内瓦片横飞,黑袍女一咬牙:先…先收拾点能带走的东西!等这山稳当了,咱再想办法跳…跳下去!
“嗯!收拾东西!”小迷糊用力点头,额间小角都跟着晃。
两人顶着剧烈的震动和灌入的狂风,在破败的道观里手忙脚乱地翻找。
神龛的供桌上豁口陶罐:小迷糊死死抱在怀里,里面是晃荡的半罐冷水泡饭,几粒米可怜巴巴沉在罐底。一个白生生的蛋,最终闭眼咬牙:“…带上!饿极了管它是谁!”全部塞进了褡裢里。
红袍女奔着供桌上的酒罐子,睛一亮,一把抱起:“好东西!壮胆压惊!关键时候还能点火!”用绳子绑好挂在腰间。
她们褡裢鼓胀欲裂,黑袍女扛在肩上,腰间挂着酒坛。小迷糊则宝贝似的抱着她的陶罐,里面泡着冷饭和那颗意义非凡的蛋。
道观震动愈发剧烈,鼓荡的磅礴气流透过缝隙灌入,发出呜咽的尖啸。
“走!去门口!走稳点!”黑袍女扯着嗓子喊,顶着狂风,拽着小迷糊挪向那扇洞开的、直面无垠深渊与混沌奇观的大门,细小的星尘余烬,穿过破烂的屋顶,落在她额间的小角上,也落在了陶罐里浑浊的水面上,映着一点微弱的暖光。
震动达到了顶峰,不再是摇晃,而是整个天地倾覆般的翻滚!整个龙虎山脉和道观像一颗被顽童掷出的骰子,脱离了山体基座,裹挟着里面的两个身影,打着旋的坠入了那无边的、翻涌着混沌云气的“深渊”。
它感觉到了——
几颗带着极致的恐慌和一丝决绝勇气的念头,落入了它那连接着无尽内在宇宙的“入口”。对鲲而言,这并非吞噬,而是邀请。
它轻轻合拢了巨口——
如同天塌地陷的终结。外部狂暴的波涛、凛冽的天风、刺目的天光瞬间被隔绝。绝对的、包容一切的黑暗与温暖。
坠落的尽头——
并非毁灭,而是新生——
下坠感并未持续太久。预想中的撞击与粉碎没有到来。翻滚的道观仿佛落入了一团巨大无比、粘稠而富有弹性的温暖“果冻”中,速度骤减,最终诡异地悬浮住了。
惊魂未定的两人在残破的道观废墟里挣扎着爬起。黑袍女人和小迷糊抱着一根幸存的梁柱,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们环顾四周,只有无边无际、柔和涌动的黑暗。
“这…这是哪?我们…我们被吞进肚子里了?”小迷糊带着哭腔颤抖地问。
黑袍女人强作镇定,这里怎么没有水?声音却抖得厉害:“闭嘴!省点力气…想想…想想怎么出去…”但她的眼神深处,同样是深不见底的恐惧。鲲的传说太过骇人,被吞入腹,岂有生还之理?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迈出了一小步。
嗡——
脚下并非虚无!她踩在了一片柔软、微凉、仿佛由最细腻的星尘铺就的“地面”上。这一步踏出,如同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周围的黑暗,开始变了。
深邃的墨色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开始晕染、变幻、稀释。点点微光,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星辰被唤醒,从四面八方、从无垠的“深处”,次第亮起。起初是稀疏的几点,很快便连成一片,汇成星河,最终化为一片浩瀚无垠、璀璨夺目的星海!
这不是鲲的胃袋。这是它内在的宇宙。
道观残骸悬浮在这片星海的一隅,渺小得如同漂浮在银河中的一粒尘埃。她们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绝望、求生的念头,在这超越想象的宏伟面前,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她们呆滞地仰望着,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忘记了呼吸。
鲲的意识温柔地拂过这片由生命能量孕育的星海。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闪烁的“念头”,一个关于生命、能量、存在与湮灭的具象化体现。
鲲并非创造者,而是承载者,是观察者,也是这无垠内在的“场域”本身。它让星光流淌,让星云旋舞,向这些访客展示着最根本的法则:看,星辰诞生于混沌的光点,一个极微小的亮点在黑暗中骤然膨胀,爆发出绚烂的光芒,又在辉煌中走向寂灭,一颗巨大的光球缓缓黯淡,向内坍缩,最终归于虚无,只留下淡淡的涟漪。
然而,那寂灭的光点并非消失,其蕴含的能量与“存在”的印记,已化作新的光点诞生的基础,融入这永恒流动的星尘之河。
生与灭,不过是能量形态的转换之舞,是这无垠宇宙永恒呼吸的一呼一吸。
见星海生灭,如观己身呼吸。
能量流转,形态更迭,唯在恒常。
那宏大的意念如同温暖的潮水,冲刷着小迷糊的心灵。她呆呆地站在星尘铺就的“地面”上,仰望着眼前生生不息、循环往复的星辰之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又抬头望向那无边无际、流转不息的星河。一股奇妙的连接感在她与这片星海之间建立。她感觉不到鲲的“恶意”,只有一种深沉、古老、包容一切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片如梦似幻的星云,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飘荡过来,萦绕在她的身边。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小迷糊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流动的星辉。
没有触感,却有一股暖流瞬间涌入心田。
星云微微波动,光芒流转,似乎在回应她的触碰。在那星云流转的中心,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小小的、倒映在星光中的女孩身影。
小迷糊看着那星云中属于自己的模糊倒影,又望向这片由鲲承载的无垠内在宇宙,脸上那最初的惨白和恐惧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明悟与奇异安宁的光芒。她似乎明白了,自己与这背负星海的巨灵之的联系,不是被吞食的猎物,她是…被邀请进入了一个无垠世界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