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栎没敢擅作主张,反倒是朝燕橪的方向看了一眼。
瞧见他点头,才应了声“是”,随即转身组织人去调查。
办公室
黎平已经等候多时了。
言伈走进去看见他,叫了一声“黎教授”。
“你今天,冲动了,这么点线索,就敢下这么精准的结论。”
黎平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平静,但言伈能清晰感受到其中不赞同的分量。
他手中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目光透过镜片审视着她。
办公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他们两人。
窗外暮色四合,与室内惨白的灯光形成对比。
“抱歉,是我的问题。”言伈坦然承认,没有辩解。
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外面的车水马龙,背对着黎平,声音没有起伏,“现场信息综合起来指向性很强,我当时……确实顺着逻辑推了下去。凶手那近乎强迫症的‘展示’欲望,太具象了。”
黎平放下笔,叹了口气。“具象,但不意味着你的‘画像’就必须具象到每一个特征点。‘艺术化毁灭倾向’、‘工具理性思维’、‘自信乃至自负’,这些都没问题。但你直接点出了他的‘弱点’——害怕湮灭,需要特定的签名,还准确预判了压痕的作用,甚至将核心锚点大胆锁定在‘郁金香’上……”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是在画靶子。虽然,最终报告可能刚好巧合地印证了你的猜想,但这很危险,言伈。过度的‘代入’,会让你失去客观性,也容易动摇专案组的判断基础,你学了这么多年,又在国外待了那么久,不至于连这点意识都没有。”
言伈转过身,面对着黎平。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有细微的波动,像是被触动了某个隐秘开关。“我明白您的顾虑。以后我会注意措辞,避免过于……肯定。”
“不仅仅是措辞,”黎平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了几分,“是路径。你对这类‘创作者’心理的剖析路径,太直接、太笃定。这让我想起……你以前对那些非常规现象的解读风格。”他意有所指,没有明言,“记住,你是专家顾问,不是预言家。你的任务是基于现有证据碎片进行合理拼图和指引,而不是给出确切的‘预言’。”
“预言吗……”言伈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嘴角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自嘲,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我记住了,教授。”
黎平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黑色郁金香的线索非常有价值,你点得很准,后续跟进也很果断。这点毋庸置疑。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这份专业判断的公信力。”
“是。”言伈点头。
黎平离开后,办公室恢复了安静。
言伈缓缓走到黎平刚才坐过的位置旁边,指尖轻轻拂过桌面上留下的一个极淡的、不成型的压痕——似乎是某个金属小部件随意放置过的痕迹。她凝视着那点微不可查的凹陷,眸色深如寒潭。
与此同时,相隔几扇门的局长办公室里,燕橪也正在接受教诲。
烟雾缭绕。
局长手里夹着烟,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燕橪,语气半是揶揄半是认真:
“燕橪啊,言顾问这尊‘佛’,可是市局特意请来助阵的。你把这临时顾问的合作协议攥在手里,就没点别的想法?把她变成‘专职’人员,对咱们专案组、对她、对破案,可都大有益处。拿出你当年死磕连环凶杀案的气势,想办法把人给留下来啊!”
燕橪难得没一口拒绝,转身离开。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言伈迅速收回指尖,抬头。
燕橪倚在门框边,没有立刻进来,视线在她脸上扫过,带着一丝探究。
“言顾问。”
“燕队。”言伈迎上他的目光,表情已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冷静。
燕橪走了进来,随手带上房门。
他没有提黎平教授的到访,目光落在言伈脸上,问道:“感觉如何?刚才在会上,你那番话……很有冲击力。”
“职责所在。”言伈避开了他话语中潜藏的意味,转而道,“钟副队那边应该开始行动了。死者李瑶的社会关系和馆长柳墨的资料是关键,尤其是后者。雾川市美术馆,特别是向日葵厅,是他意志的延伸。凶手选择那里,用如此扭曲的方式‘署名’,必然是对柳墨本人或其代表的某种符号有深刻联结,甚至是……敌意或病态的崇拜模仿。”
“你对黑色郁金香和那个鳞茎印模有什么进一步想法?”燕橪走到她旁边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顺势提问。
“郁金香狂热…十七世纪的金融泡沫,人们为了一个球茎倾家荡产。‘黑寡妇’更是其中的传说。凶手把两个世纪的疯狂压缩在这个现场里,试图将它们缝合在一起。”
这个特别的案件的调查方向突然被扭转,从一起诡异的凶杀案,指向了一个将历史、艺术与致命危险混合在一起的黑暗心理深渊。
“嗡嗡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荡,打断了两人思考的痕迹。
“燕队,我们接到报案,有人在莲华湖发现了尸体。”
燕橪和言伈对视一眼。
等两人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人封锁了现场。
燕橪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钟栎比他们先到,已经在观察现场了。
“燕队,言顾问。”钟栎的声音少见地带着一种凝固的沉重。
燕橪严肃地看着他:“什么情况?”
钟栎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
冷风穿过凋敝的荷塘,带着莲叶腐败的酸涩气味,吹在莲华湖东岸这片僻静的私人小园林里。
被低矮篱笆围住的区域中央,一座爬满枯萎藤蔓的白色凉亭静静矗立,亭内的景象与周遭衰败的景致格格不入,透着一股阴森刻意的“童真”。
亭子中心,一架明显是新安装、漆面还泛着光的白色秋千静静悬着。
秋千的座板是柔软的皮质,但上面坐着的“人”,却让这份崭新与柔软显得无比诡异——那是一具严重白骨化的尸体,穿着一件与周围枯朽环境形成刺眼对比的、做工精致的青色蓬蓬连衣裙。
“这园子是私人的,但一年前主人欠了债,就被抵出去了,原主人在的时候这池子里的睡莲格外出名,就有人想打算买下它,自己来种,结果今天来看的时候,刚绕到了这地方,就闻到一股臭味,一看直接吓了一大跳。”
裙子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动,青色的花园帽遮住森森白骨头颅,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凝视着入口处的众人。
尸体被仔细地摆放成端坐秋千的姿势,双手搭在身侧垂落,腕骨悬在空气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坏掉的昂贵玩具娃娃。
法医苏洺澜快步走向燕橪,她的脚步在枯叶上踩出细碎的声响,打破了这幕诡异童谣般的寂静。
她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神里带着专业性的凝重:“燕队,初步勘验。”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冷静,“女性,年龄无法精确判断,白骨化严重,死亡时间在2到4周前。未在骨头上发现明显的刀伤、枪伤或钝器打击造成的粉碎性骨折痕迹。从白骨化的程度和现场条件综合判断……”
苏洺澜的目光投向秋千上那具刺眼的青色衣裙包裹的骸骨:“很大可能和前一个受害者李瑶情况类似,死于毒物,死后被移尸至此,精心‘布置’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