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婉拖着行李箱站在云岭村的村口,八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灼烧着她的皮肤。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庄。
泥泞的山路蜿蜒向上,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偶尔有几栋砖房显得格外突兀。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不知名鸟儿的啼鸣。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味,这是城市里从未闻过的味道。
“林老师,这边走!“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朝她招手,那是来接她的村支书老李。
林晓婉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跟了上去。箱轮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她不得不提起箱子,手臂很快就开始发酸。
“林老师从大城市来,肯定不习惯我们这穷山沟吧?“老李回头笑道,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还好,慢慢就适应了。“林晓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的白球鞋已经沾满了泥点,衬衫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老李带着她穿过整个村子,沿途不时有村民从屋里探出头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望着她,然后又嬉笑着跑开。
“那就是我们村小学。“老李指着山坡上一排低矮的平房,“条件简陋,委屈林老师了。“
林晓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猛地沉了下去。那所谓的学校比她想象的还要破旧——灰扑扑的墙壁,锈迹斑斑的铁门,窗户上的玻璃残缺不全。操场?不,那只是一块凹凸不平的泥地,竖着一根歪斜的旗杆。
“宿舍在教室后面,我带您去看看。“
宿舍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这就是全部家具。墙角有个简易的洗脸架,上面放着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盆。屋顶的灯泡泛着昏黄的光,几只飞蛾围着它打转。
“厕所和厨房是公用的,在院子那头。“老李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林老师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尽量想办法。“
“谢谢,已经很好了。“林晓婉放下行李,努力掩饰内心的失落。来之前她做了心理准备,但现实还是比想象中更艰难。
老李离开后,林晓婉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从包里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她苦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整理行李。
窗外,夕阳将群山染成金色,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林晓婉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这陌生的景色发呆。三个月前,她还是城市重点中学的数学老师,生活规律而舒适。直到那天看到山区支教的通知,她鬼使神差地报了名。
“你疯了?“闺蜜苏晴瞪大眼睛,“那种地方连自来水都没有,你去干什么?“
“就是...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林晓婉当时这么回答。
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夜幕降临,山里的温度骤降。林晓婉裹紧外套,点起老李留下的煤油灯。灯光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远处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忽远忽近,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这一夜,林晓婉辗转反侧,陌生的环境和硬邦邦的床板让她难以入睡。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她已经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了。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林晓婉换上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把长发扎成马尾,对着巴掌大的镜子练习微笑。她告诉自己:不管环境多艰苦,都要做个好老师。
云岭村小学只有五个年级,总共不到五十个学生。林晓婉负责三年级到五年级的数学和语文。当她走进三年级教室时,十几个孩子齐刷刷地站起来,用当地方言喊道:“老师好!“
林晓婉微笑着点头:“同学们好,请坐。我是你们的新老师,我叫林晓婉。“
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她,窃窃私语。他们的衣服大多不合身,有的还打着补丁,但小脸都洗得干干净净。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用普通话交流。“林晓婉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大家跟我读:林—老—师—“
“林老师——“孩子们拖长声音跟着念,带着浓重的口音。
第一堂课在磕磕绊绊中结束了。林晓婉发现这些孩子的学习基础很差,三年级的学生有的连二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更让她头疼的是,很多孩子上课注意力不集中,动不动就望向窗外,好像随时准备冲出去玩。
课间休息时,孩子们在“操场“上疯跑打闹,只有一个小男孩安静地坐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林晓婉好奇地走过去,发现男孩正在地上列竖式计算。那是一个三位数乘以两位数的乘法题,他算得很认真,连林晓婉站在身后都没察觉。
“答案是7920。“林晓婉轻声说。
男孩猛地抬头,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迅速低下头,用脚抹掉了地上的算式。
“你叫什么名字?“林晓婉蹲下身,与他平视。
“张明远。“男孩的声音细如蚊蚋。
“几年级了?“
“四年级。“
林晓婉注意到男孩的衣服虽然干净,但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膝盖处打着补丁。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像是自己用剪刀随便剪的。
“刚才那道题你算到哪里了?能再做一遍给我看看吗?“
张明远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树枝在地上写起来。他的小手粗糙黝黑,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净的泥垢,但写数字的动作却异常流畅。
林晓婉看着他一步步计算,惊讶地发现这个看似木讷的山村孩子竟然完全掌握了多位数的乘法法则,而且心算能力很强。
“谁教你的?“林晓婉忍不住问。
“没人教。“张明远低着头,“我看过五年级的课本。“
林晓婉心头一震。在这个大多数孩子连基础计算都困难的山村小学,竟然有一个自学高年级数学的孩子。
“喜欢数学?“
张明远点点头,终于抬眼看了林晓婉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
“明天我给你带些有趣的数学题,好吗?“
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飞快地跑开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放学后,林晓婉向老李打听张明远的情况。
“哦,那孩子啊,“老李叹了口气,“命苦。他爹张大山是村里出了名的倔驴,他妈前年上山采药摔断了腰,瘫在床上。家里还有个六岁的妹妹。明远那孩子从小就懂事,家里活都帮着干。“
“他学习怎么样?“
“聪明是聪明,可惜生在这么个家。“老李摇摇头,“他爹觉得读书没用,早就放话说小学毕业就让他去县里打工。要不是义务教育,怕是连小学都不让上完。“
林晓婉心里一阵刺痛。那个在地上认真计算数学题的小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林晓婉在煤油灯下翻出自己带来的数学趣味题集,精心挑选了几道适合张明远水平的题目。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助这个有天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