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陈言和楚奕尘回到了自家的小院,破碎的窗户楚奕尘还没来得及喊人来修理,因为积蓄全拿去给陈言治病去了。
好在是春夏交替之季,窗户漏点风,也不是很影响,奔波了几天的楚奕尘早早的就进房间睡下了,而陈言则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思考着一些事情。
他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往前几十年的人生,好像变成了一片空白,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迷惘的人走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回头看是荒漠,往前看也还是荒漠,一眼看不到头。
并且这片荒漠里还充满了危机,从他刚睁眼,就有人要杀他,他现在甚至连想杀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叫“春姐”的人安排来的。
不过有几个重点,第一,他可能认识这个春姐和那个黑衣人。
如果说自己过去认识这两个人的话,按照楚奕尘的说法,自己原先生活的城市,就一定能找到他们俩的痕迹,哪怕他们刻意隐藏了什么,总归会有线索残留的。
第二就是自己母亲的遗体呢?按理说土匪抢劫只抢钱财,最多也就是杀人,楚奕尘是衙门里的人,回来路上他已经问过楚奕尘了,楚奕尘的回答也很愤怒,说他在陈言出事的那几天,就和同僚上山搜过了,只找到了几个家仆的尸首,没有找到姑母。
这个事情也很令陈言不解,因为临近姑苏出的事情,山上只有土匪没有猛兽,母亲的尸首到底是谁会偷走呢?
至于第三件事,就是那天自己身体的变化,濒临死亡的时候,他很明确的感觉到自己身体出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变化,让他转瞬之间就出现在了屋檐之上,躲过了黑衣人的刺杀,可回到这里之后,他再怎么感受,也感觉不到那种变化了,难道是只有在濒死的情况下才会触发吗?
想着想着,陈言又隐隐有些头疼,他只能按照周郎中教的法子,努力的摒除这些杂念,许久过后,头疼的撕裂感消失,陈言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缓缓睡去。
再度睁眼,陈言发现自己真的来到了一片荒漠,荒漠中全部都是用沙子堆出来的建筑。
“这里是那里……”
陈言自言自语。
他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虽然这个荒漠所有的建筑都是用沙子堆积的,但一座座直入云霄的塔,压迫感十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路边还有很多用沙子堆积出来的假山,还有人,很多很多的人。
陈言小心翼翼的靠近察看,发现这里每一个人都没有脸,随着他越走越深入,前面赫然出现了一栋小宫殿,宫殿好像是半透明的,还发着光,宫殿上面写着文字,但是他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就在他逐渐靠近宫殿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他离宫殿越来越近,所有的无脸沙人的头纷纷朝他看来,陈言只感觉毛骨悚然,虽然他们没有脸,但是陈言可以非常肯定,他们在看着自己。
这些沙人都是活着的吗?
想到这里,陈言越来越害怕,朝着宫殿脚步也越来越快,他不敢回头看,他怕自己一回头,所有的无脸沙人全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将自己生吞活剐。
眼看宫殿越来越近,陈言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好在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到那里面就好了,只要到那里面就好了。
想到这,陈言干脆直接跑了起来,就在陈言即将触碰到宫殿的大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定住了,动弹不得。
一只沙子做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道声音像是蛊惑一般,从他的耳边响起:
“你去哪……”
陈言拼尽全力,僵硬的将头转了过去,只见原本没有面孔的沙人脸上,突然浮现了一副面孔。
那是陈言他自己的脸……
“啊啊啊啊啊!”
陈言尖叫出声,醒了过来,看着依旧家徒四壁的房间,这次没有了黑衣人,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听到尖叫的楚奕尘推开门,手中拿着一把小刀,面色凝重,大声喊道:
“贼人休走!”
楚奕尘还以为是前几天来刺杀自己表哥的贼人又回来了,这几天刻意刀不离身,就是应对为了这种情况。
不过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只有板凳,床和自己的表哥,楚奕尘忍不住眯着眼睛:
“出来吧,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说罢猛地抬头朝房梁上望去,不过房梁上只有一只燕子在搭建依旧建晚了的小窝,并没有什么刺客贼人。
好在这时陈言已经缓过来了,开口解释道:
“没事,没事,没有人,是我做噩梦了……”
听到这话,楚奕尘长舒了一口气,道:
“吓死我了哥,我还以为那天的贼人又回来了……”
不过楚奕尘也很好奇,那天为什么会突然有人闯进家来刺杀陈言:
“哥,那天那个黑衣人是你的仇家吗?”
陈言摇了摇头,解释:
“不认识,也可能是我忘记了……”
听到这,楚奕尘不再继续追问了,他怕又刺激到表哥的失魂症了,于是转移话题道:
“那算了,现在先别想了,昨天晚上我想了想,姑母临终前要我好好帮衬着一下你,现在你身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时半会也不好回家,姑苏城内也不是很安全,我安排你去我们衙门吧?到时候我们一起搬到衙门去住,不管那个贼人是谁,我想他也不敢来衙门放肆。”
听到这,陈言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他有些不解:
“你们衙门好进吗?不需要考核什么的吗?”
楚奕尘则是满脸骄傲和自豪:
“我爷爷是这姑苏的捕头,我爹也是捕头,你猜猜我在衙门里是何地位?”
陈言想了想:
“你也是捕头?”.
楚奕尘则是满脸尴尬的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不过也快是了,现在衙门很多老人,甚至是知县大人,和我爷爷父亲都曾经是同僚,有这一层关系在,安排你进个衙门还是简简单单的!”
陈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裙带关系,捕快世家啊……
两人简单的收拾好了东西,朝着姑苏的衙门走去。
说是收拾东西,也就是楚奕尘带了两件衣服,至于陈言孑然一身,也许之前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衙门内,两人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小院。
院内干净整洁,家具一应俱全。
楚奕尘解释:
“这是衙门里的公宅,本来就是给衙门内的同僚住的,但是因为他们都在城内买了房子,这里也闲置了好几年了,我和掌书管事打过招呼了,我们现在就搬进来,下午我带你去入个籍,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姑苏的捕快了。”
陈言点了点头,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院子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子里面有水井,有外灶,地板上铺满了青石砖,有一张石桌几条石凳,甚至还有一个纳凉的秋千。
而房间也有好几个,两个睡觉的厢房,一个厨房,一个杂物间。
两个厢房里面不仅有床,还有配套的衣柜,书桌,茶桌,甚至还有一面铜镜。
楚奕尘将衣服收拾好,放入衣柜,躺在了衙门公宅柔软的大床上,忍不住感慨:
“这公家的宅子就是住的舒服啊……”
陈言很好奇:
“这宅子不比你们在外面买的宅子好多了,为什么没有人住啊?”
楚奕尘则是有些尴尬解释:
“其实吧,衙门里吧,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穷的……他们大多数都住在内城的宅子里。”
陈言更加好奇:
“你有什么嗜好吗?你每个月俸禄多少,怎么花钱花这么快?”
因为如果昨天在医馆里没有听错的话,他疗伤花的所有的钱,应该都是楚奕尘赊的,也就是说他没有一点存款。
楚奕尘则是摇了摇头,解释:
“衙门一个月俸禄就五两,除去吃穿住行,每个月顶多就余下个一两多,还要上下打点,我哪来的钱……”
“那你们的同僚们怎么攒的下钱出去买内城的宅子”
楚奕尘则是叹了口气:
“其实呢,当捕快嘛,总归是和平民百姓不一样的……”
“每个捕快都有负责的街区,街区里有商贩,有帮派,有普通百姓,只要有人,就有利可图,商贩为了更好的摊位,会打点我们,帮派会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给我们缴纳规费,百姓们每天也有一些数不清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了让我们偏袒他们,给我们贿赂,这些收入远远的要大于每个月的俸禄。”
听到这,陈言更是不解:
“那这么说,你也有不少钱吧?”
楚奕尘则是无奈的摆了摆手:
“小时候,我爹和我爷当捕头的时候,我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为什么隔壁王叔只是我爷手下的一个小捕快,为什么他们家住大房子,为什么他们家天天有肉吃,为什么他们家的小孩每年都有新衣服穿,为什么我们一家四口要住在那个小宅子里,你知道我爷爷是怎么说的吗?”
陈言摇了摇头,他挺想是说,我又不是你爷爷我怎么知道……
楚奕尘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起来:
“我爷爷啥也没说,给我绑凳子上,狠狠地打了一顿,直到长大了以后,我才知道,我爷爷的良苦用心。”
“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街坊邻居,这个年头大家都不好过,如果我再站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这和畜牲有什么区别?实不相瞒,当了好几年捕快了,我没拿过街坊邻居一粒米,一根针。”
“所以说我爹死的时候,本来衙门里要我直接接替我爹的位置的,我拒绝了,我不知道我在我爷爷和我爹的位置,会不会做的比他们还好……”
听完楚奕尘说完这些,陈言发自内心的佩服自己眼前这个便宜表弟。
从他第一眼看到楚奕尘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和他很情切,那种感觉也许是刻在血缘里的亲情,也许是因为他们是同类人,让他去做这些事情,他也自认做不到,于是乎陈言躺在楚奕尘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老弟,我觉得你做的很好,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是真男人!”
楚奕尘听到陈言的话,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来,傻笑道:
“嘿嘿,你喊我老弟了,你想起来了吗?”
陈言则是摇了摇头,说:
“没有,暂时没有,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