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可壮确实是一只老狐狸。
过了十几日,淮安、泰州、通州三盐课提举司大小官吏,以及下属的二十一家盐场的监盐副提举、吏目、盐仓大使、副使,合计二百九十七人,外加涉案的盐卒打手、家仆家丁一千六百五十二人,悉数押解到扬州。
分开审理,不少人很快就受不了东厂和锦衣卫的刑讯方式,一一开口。
一人、十人、一百人,很快两淮盐政案就像几百只屎壳郎齐心协力推出的一大团屎,越滚越大,越滚越臭。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大小官吏二十一人被悉数拘押,都转运盐使于慈林到案。
两淮盐法道御史衙门大小官吏七人被拘押,盐法道御史苗真秀上疏自请其罪。
扬州知府户房案首、书办等胥吏,被全部抓光,其余检校、照磨、经历、知事、推官、通判、同知十有七八都被拘押,其余的都停职待勘!
扬州知府穆天贵到案。
其余检验所、巡检司、江都县、泰州、通州、盐城、高邮州,大小官吏被抓六十一人。淮安府自知府孙吾省以下一干官吏,五十九人待勘。
两淮盐政被横扫一空,扬州府也几乎被抓空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招供,一向官声清廉的房可壮逐渐显露出来。
可他一点都不慌,面对魏忠贤当堂质问,他应答如流。
办案经历问:“淮安盐课提举司提举汤远鹏派经历顾开林,于天启三年冬十月,天启四年腊月,分别押解纹银六万两和七万一千两,送至高邮清水潭水驿,交予你府上的管事房九。”
房可壮不慌不忙地答:“魏公公,堂上,本府的管事有四位,但绝没有叫房九的。倘若不信,魏公公直管派人去,里外仔细清查。”
魏忠贤瞥了办案经历一眼,经历连忙禀告:“督公,汤远鹏信誓旦旦说是他与房可壮沟通好的,顾开林也招供房九就是房可壮从原籍带来的族人。
此前房可壮巡视淮安时,还聚在一起喝过好几次酒,故而认得,所以才放心把几万两银子交付于房九。”
房可壮激动地争辩,“诬蔑!这是赤裸裸的诬蔑!
我是与汤远鹏、顾开林认识。
本官是两淮巡盐御史,时常要到两淮三分司各盐场巡视,自然认识他二人。
本官喝过两人请的酒,也应两人之邀,去过风月场合,但绝没有收受两人的贿赂!
不仅如此,本官在天启三年还上疏弹劾过汤远鹏和顾开林。没错,肯定是两人记恨本官,故而诬陷本官,要拖本官下水!”
振振有词。
苗可秀和真永曾对视一眼。
真是一只老狐狸。
天启三年,房可壮上疏弹劾汤远鹏、顾开林等人的奏章,属于罚酒三杯的范畴。现在看来,可能是房可壮未雨绸缪,为将来有事发生,便于推脱。
这个家伙,居然想得这么远,安排得这么周全。
魏忠贤不置可否,示意办案经历继续。
“泰州盐课提举司提举宋升阳招供,天启三年秋九月,天启四年秋十月,他奉于慈林之命,派吏目王易泰分别押送纹银四万六千两,五万二千两渡江送至江阴高家老店。
在那里交付于你家管事房九...”
房可壮更加理直气壮,“本官说过,我府上没有房九此人,定是他人捏造的。至于江阴高家老店,本官更是前所未闻。
没错,本官在天启四年也上疏弹劾过宋升阳,是他怀恨在心,诬陷本官...”
又撇得干干净净。
办案经历捧着卷宗继续说:“扬州通判陈惠利招供,他奉扬州知府穆天贵之命,从你手里取得五百份盐引。
为了能拿到现盐,你还叫你家仆人张奇石陪着他,到泰州盐课提举司亲自提盐...”
房可壮脸色未变,正色答辩:“朝廷定制,只有都转运盐使司能依照盐引批出盐来,本官身为巡盐御史,只有巡视盐政职权,根本签不了盐引,也批不出盐来。
到本官手里拿盐引,无稽之谈!
本府确实有位家仆叫张奇石,不过他年初就回原籍。不过为了证实清白,本官可修书一封回原籍,把他即刻唤回来,当堂对质。”
...
办案经历问了六件案子,房可壮答得滴水不漏。
可以说他有失察之责,但是要说与于慈林、穆天贵等人,勾结盐商,侵吞产盐,贪墨盐税,那真没有确凿的证据。
魏忠贤眼睛眨了眨,突然问:“房御史,听说你在扬州城所居的府邸,是江都数一数二的园林大宅啊!
莫非是房御史你掏钱置办的?”
面对魏忠贤的突袭,房可壮心里无比鄙视。
黔驴技穷!
抓不到本官的把柄,想在府邸宅院上打本官的主意。呵呵,可惜本官是算无遗策,谅你明枪暗箭,总归被本官防得天衣无缝!
房可壮嘴角露出细微难以察觉的讥讽,脸上却风高云淡,“魏督公,巡盐御史衙门始建于成化年间,至今已有百年之久,早就年久失修,穷阎漏屋,上雨旁风,岌岌可危。
天启二年,本官上任之初,衙门公堂上居然掉落几块瓦片,砸伤了书吏。
本官也上疏,请朝廷调拨钱粮,修葺衙门。可惜迟迟没有下文。
无奈之下,盐商程氏,愿意将私宅借于本官居住...
本官向魏督公请罪,借居私宅,不宿公院,有失体统...”
借居私宅,但办公还在巡盐御史衙门办公啊。这个罪名追究起来,还真只能说一句,有失体统!
连罚酒三杯都算不上。
魏忠贤呵呵一笑,“清者自清。今日请房御史前来,当面对质,果真验证了房御史清正廉明的官名!
好事!
两淮盐政,包括扬州府,大小官吏几乎全军覆灭,结果房御史高风亮节,水火无交!
好,好啊!
这还真是臭水坑里蹦出一粒樟脑丸,叫人刮目相看。”
魏忠贤起身离座,走到房可壮跟前,拱手道:“今日叨扰了房御史。
现在房御史可以回府休息,等本案结清,本督自会向皇上上疏,阐述房御史之风范!”
房可壮端坐不动,随意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应道:“那就要辛苦魏督公捉笔了。
本官先行告辞!”
房可壮走到花厅门口,突然停住,转身坐在对面一直没有出声的苗可秀说道:“苗御史,你可真是柳叶随风摆,摆得可真水灵啊。”
苗可秀也不客气地回复道:“房御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房可壮仰首哈哈大笑,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阔步离开。
苗可秀有些着急地对魏忠贤说:“督公,现在大家都撕破脸皮,他回去后定会勾连江南东林党人,煽风点火,鼓惑民意,反咬督公一口。”
魏忠贤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反咬本督什么?
这些贪官污吏、奸商蠹役,所犯勾当,证据确凿。本督会公布于世,他们咬我什么?”
“督公,那些人最擅颠倒黑白。督公公布的罪证,他们定会说是严刑拷打,强迫而得。”
“罪证严刑拷打?这几百万两银子,不会是他们含辛茹苦,一点一点地积攒出来的吧?他们都是盐官盐商,这么多银子,他们积攒几十辈子也攒不出来。
本督就问,这银子哪里来的?
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地里挖出来的吧?
难不成是本督从腰包里掏几百万两银子出来,诬陷这些人,然后再把这些银子没入内库,无私奉献?”
苗可秀讪讪地答:“督公,那些人还真会这样胡搅蛮缠。”
魏忠贤呵呵一笑:“以前他们人多势众,会写又会说,还把自己捯饬的光鲜亮丽。所以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不行了,有人比他们更会说,更会写,还会做!
知行合一,有时候,说的再多,写的再多,还是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能打动人啊!
苗御史,天津盐业、淮东盐业,就是一个开始。”
苗可秀听出些意思来,但他还是不放心,“督公,那我们就这样任由房可壮逍遥法外?”
“不急,如此清厘,总会抓到他的罪证的。”
苗可秀还要问,真永曾在后面轻轻拉了拉衣角,马上把话咽下。
出了吴家宅院,苗可秀迫不及待地问:“子冉,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