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琴剑下巴东,未必蓬山有路通。乱世桃园非乐土,炎荒草泽尽英雄。牵情儿女风前烛,草檄书生梦里功。便欲扬帆从此去,长天渺渺一征鸿。”
……
中山城外大雪连绵,朔风席卷着碎玉大小的雪粒,将残破的城墙碾成模糊的剪影。破败不堪的军旗歪斜立于城头,暗红的血迹凝固成黑痂。城楼上,士兵们呵出的白雾在铁甲上凝成了一道道冰棱,颤抖的弓弦却迟迟不敢松开。城外的金军已营帐成片,火光照亮了雪夜,将皮甲与兵刃映得猩红。忽有老妪踉跄跌倒,怀中冻硬的面饼滚落雪堆,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撞碎在城墙上,惊起乌鸦,扑棱着掠过金兵阵前飘摇的招魂幡。远处传来沉闷的号角,金兵的第一架云梯已裹着积雪,重重撞向半埋在雪中的城砖。
“所有守城军听令!”老将举起手中的残刀,声中裹着浓浓血痰,“金军兵临城下,为了大宋!为了家中妻儿!死战不退!”将士们齐齐将手中戈刃抬起,“死战不退!”
城内——
六岁的阿宁缩在母亲身后,冻僵的手指死死攥着她打满补丁的衣角。母亲怀里的襁褓中,弟弟早已没了啼哭,睫毛上凝着霜雪。城墙上箭雨破空的锐响混着金兵的嘶吼,震得阿宁耳中嗡嗡作响,她看见父亲举着长矛冲向云梯时,被寒光刺穿的瞬间,脖颈绽开的血花染红了漫天飞雪。
“所有投石机准备!”城楼上突然传来嘶哑的呐喊,他知道那是老将的。巨大的绞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装满火油的陶罐拖着赤红火尾砸向金军营地。冲天火光中,金兵的营帐瞬间化作燃烧的巨兽,惨叫声混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惊起成群乌鸦掠过暗沉的天幕。阿宁被气浪掀得踉跄,却见母亲突然扯开粗布头巾,撕下布条裹住弟弟青紫的小脚。
“带着孩子快走!”邻舍王伯突然撞开他们,腰间插着半截断箭。他身后,二十几个青壮汉子用滚烫的沥青泼向攀爬云梯的金兵,沸腾的黑油顺着铁索流下,将下方的金兵烫得在雪地上翻滚哀嚎。母亲踉跄着扶住城门旁的石狮子,怀中襁褓却被涌来的人流挤落。阿宁尖叫着扑向雪地里的襁褓,指腹触到弟弟冰凉的小脸时,城墙上突然响起密集的梆子声。
“火铳手!放!”硝烟混着雪粒炸开,十二架火铳喷出的火舌在夜色中连成赤线。金兵的皮盾被轰出碗口大的窟窿,前排士兵的惨叫让后方阵脚大乱。阿宁趁机抓起地上生锈的箭头,却见母亲突然将她塞进运粮的木车,用麻袋死死压住:“别出声!”车轮碾过碎石的震动中,她听见城墙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咚——咚——”声,那是宋军将滚烫的铁水从城垛缝隙浇下,在雪地上凝结成狰狞的铁疙瘩。
当木车被推出城门时,阿宁从麻袋缝隙望见老将站在城楼上,残刀挑起浸透火油的麻布,掷向新架起的攻城塔。冲天烈焰中,塔身的牛皮蒙布轰然炸裂,金兵如同火流星般坠落在拒马桩上。母亲死死捂住她的眼睛,可那凄厉的惨叫还是钻进耳朵,混着城楼上重新响起的战鼓,敲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地道口的芦苇在寒风中起伏,阿宁被母亲推进地道时,听见远处传来宋军的呐喊:“水攻!开闸放水!”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汹涌的河水裹挟着冰块冲出暗渠,瞬间将金兵的前阵冲得七零八落。母亲将最后的面饼塞进她掌心,推他钻进芦苇荡:“顺着河走,去找你舅公...”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金兵发现地道入口的呼喝。阿宁在刺骨的河水里沉浮,怀里的面饼早被泡得稀烂,望着天际掠过的孤雁,先生教的诗句突然变得滚烫——“便欲扬帆从此去,长天渺渺一征鸿”,可这长天之下,何处才是安宁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