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阴霾

“我们早就见过。”

夜色沉沉,车内暖黄的顶灯在桃小夭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闻言一怔,指尖无意识地绞住一缕粉色发丝,发梢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邻居吗?算了吧。“她先前嗤笑时扬起的唇角此刻凝固了,睫毛在眼底投下两片颤动的阴翳。

秦思弦的声音混在引擎低鸣里:“不是,是十五年前。“

车窗外,夜色正一寸寸浸透原野,远山轮廓渐渐消融在墨色中。桃小夭倏然转头,惊起的发丝掠过皮质座椅,发出细微的沙响。她张了张嘴,唇间漏出一缕白雾,又迅速消散在空气里。

“我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孩。“

缠绕在指间的发丝突然绷直,桃小夭垂下头,粉色刘海遮住了眼睛。仪表盘的光在她紧握的拳头上流淌,像一尾沉默的鱼。

引擎声忽然变得震耳,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清晰可闻。夜风掠过车窗缝隙,带着仲春的跃动,将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撕开一道细小的裂口。

秦思弦在说这句话之前已经做出了极大的心理准备,他自认有愧于桃小夭和她妹妹,所以无论桃小夭接下来是什么反应,他都会坦然接受。

……

沉默半晌,还是秦思弦再次挑起了话头:

“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年,愧疚像一粒种子,在他的心里疯狂蔓延、生长,化作一棵遮天蔽日的树,将他的脑海陇上阴霾。

现在再次见到她,那棵树就开始坍缩、崩塌,直至浓缩成一句短短的“对不起”。

桃小夭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像是碎在夜风里的冰。她缓缓抬头,湿润的目光穿过车内昏黄的光线,在后视镜里与秦思弦的视线相撞。

他看见她的眼眶泛着红,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光,像是清晨草尖悬而未落的露珠。那些泪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在她眼底颤动着,映着仪表盘幽绿的光。

车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她无声的眼泪一颗颗砸在裙摆上,洇开淡淡的痕迹。

秦思弦的手指紧了紧,终究还是抬手,将后视镜轻轻压下,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明明带着怒意,却掩不住尾音的颤抖。

“明明……该愧疚的人是我……“她的指尖死死攥住安全带,指节发白,“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像是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你连我的愧疚……我的痛苦……我的悲伤也要夺走!“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撕扯着冲出喉咙,在封闭的车厢里回荡。引擎的嗡鸣忽然变得遥远,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的情绪再次失控,喷涌而出:

“明明……是我没有看好妹妹……明明是我害她落了水……明明是我没有及时叫来大人……”

“明明是我……”

“……明明是我害死了她……”

她不停揉着眼睛,试图止住眼底悬河,可这次的泪似乎更为汹涌,任凭她怎样努力都无法停止。

“你已经很尽力在救她了……为什么要愧疚……明明没有人会怪你……”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愧疚,还要对不起……”

“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

“为什么还要擅自分担我的痛苦……”

“明明让我一个人承受就好……”

她又低下了头,口中似乎在碎碎念些什么。

秦思弦想不出话来安慰她,他没想到桃小夭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在问他为什么要愧疚。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愧疚,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没有错,你已经尽力了。

可记忆里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那种快要触及却终究滑脱的绝望,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底。他害怕的不是责备,而是再次体会那种无能为力的钝痛——当生命在掌心流逝时,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今天,他终于救下了她。

……

“可你也尽力了,不是吗?”

桃小夭缓缓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她的目光穿过车内昏暗的光线,落在秦思弦紧绷的侧脸上。

她似乎又冷静下来:

“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凝固的空气:“我最恨的不是你没能救回她......“

她攥紧了裙摆,指节发白:“我恨的是当时的自己。恨那个贪玩松开妹妹手的自己,恨那个吓呆在原地不会呼救的自己...“

“这些年我做过无数次梦,梦里我总能及时抓住她......可每次醒来......“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后来我开始出现幻觉……我看见她的身影时时在我面前闪烁,她说……姐姐,我不怪你。”

“怎么可能呢……是我害死了她……她怎么可能不怪我呢……”

秦思弦目光黯淡下来,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果然吗……执念,才是痛苦的本源。

他们都困在过去的阴影里,一个在自责没能拯救,一个在怨恨无力保护。

……

车停在了孤儿院门口,灯已经全熄了,但秦思弦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在院子里。

看见车来,那人急忙穿过铁门,冲了出来。

车灯下,秦思弦看清了那人——是许玉烟。

在他等待期间,许玉烟给他发了不少消息,秦思弦一直有在回,只是跳河的时候把手机扔地上了,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听桃小夭说话,所以没回信息。

许玉烟穿着白色的睡裙,踏着一双拖鞋就出来了。

她来到驾驶位车窗前,秦思弦摇下车窗。

“弦弦,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身上还湿了?没感冒吧?”

秦思弦顿了顿,指了指后座的桃小夭。

桃小夭已经睡着了,但眉头依然紧锁,不时轻微摇着头,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许玉烟神情一滞,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怎么是桃小夭?”

随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秦思弦:

“她就是那个女孩?”

秦思弦默默点了点头。

许玉烟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

“那你们还挺有缘的,哈哈。”

秦思弦长叹一口气:

“但愿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