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门撞上死对头

入朝面圣这日,薛含章寅时便梳洗完毕。天刚蒙蒙亮,薛府马车已早早等在门口,薛含章刚坐稳,车便向前驶去。

半道上,不知哪家的马如此不听使唤,直直地朝薛家马车撞上来。车身剧烈地抖动一下,薛含章差点就被这股力道甩出去了。她掀起车帘,刚好对方的马车正停在对面。等她再探头往外一看,竟停在了崔府门前。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对面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哟,真是不巧。我家车夫没看路,没想到竟撞上你们家马车了。”

“喏,赔你的修缮费。”崔淮安摸摸腰间的钱袋,拿在手里掂量掂量,从车里扔出来。钱袋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尘土。

薛家车夫下车看了看车轱辘,有些着急地同薛含章说:“公子,马车被他们撞坏了。”

薛含章揉揉眉心,下车将马身上套着的绳子取下。车夫的腿被刮伤,血不断冒出来,薛含章捡起地上的钱袋递给他,“那边医馆开门了,先去包扎吧。我骑马去就成。”车夫连连谢恩,一瘸一拐走远了。

“我还以为遇到条不长眼的狗了,原来是你啊。”甩下这句话,薛含章便翻身上马,拍拍屁股走人了,徒留崔淮安一人咬牙切齿。

“公子,咱们现在去宫里吗?”车夫讪讪地问道。

“蠢啊,不然呢!”

含章已经许久未进过皇宫了。想当年祖父在时,皇家的赏赐每年如流水般抬进府里,人人皆说薛家圣眷正浓。宫宴上,许氏也会带着一众女眷向皇后谢恩。可惜北伐之后,父兄战死,她无心婚事远离京城。

如今再次入宫,也不再是以薛家女的身份了。

晋安延续至今数载,当今圣上是第十七位皇帝,年近半百,膝下子嗣不多,太子又迟迟未立。

“诸位皆是晋安的栋梁之材,朕向来赏罚分明,日后若有功于社稷,朕必不会亏待于你;但若包藏祸心、为官不正,朕也留不得你。”

皇帝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容不得丝毫质疑,锐利的眼神扫视着阶下的新晋之人,似是一种警告。

“陛下英明。臣等定当铭记于心。”众人齐齐回应道。

说是入宫面圣,实则是一次变相的考察。在晋安的举荐制度下,虽然榜上之人都能有官身,但是否留在京城,亦或是能否留任宫中,都要看此次在御前的表现。

皇帝先是点了三排最靠右的那位出来回话,此人应是地方举荐至京的,言语间夹杂着北陈十三郡那边的口音,“臣宋承许,参见陛下。”皇帝看了眼桌上堆叠的奏折,随意拿起一个翻开,道:“度支曹又跟朕喊缺钱,你可有法子解决?”

宋承许整张脸烧了起来,一人站在前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回陛下,臣以为可以加征赋税,以充国库。”

“啪”一声,折子被摔落在地,皇帝语气中隐含着怒火,“简直是胡闹!最近年年干旱,朕若是加重赋税,岂不是逼得人造反?朕这龙椅到时怕是坐不稳了。”

宋承许被吓得跪伏在地上,不敢吭声,生怕一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就在气氛逐渐紧张起来时,崔淮安突然出声:“回陛下,臣有一计。”

皇帝斜睨了宋承许一眼,回头看向崔淮安。“陛下,臣以为,国库亏空是因为陛下体恤百姓受干旱之苦,不断将钱粮拨出所致。既然开支巨大,赋税收入又无法增加,不如就从其他方面节省下来。比如适当降低各级官员的俸禄,诸如此类。”

崔淮安看着胸有成竹,说起话来井井有条、不急不躁,皇帝略带赞许地点点头,“是崔家小子吧。往日听少府卿提起过,说家中幼子不成器,但今日一见,着实令朕大吃一惊。”

“陛下谬赞,臣的确有许多顽劣之处令父亲不满,今后一定改正。”崔淮安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既大方承认了自己在京中做的那些混账事,又同时表明了今后痛改前非的决心。

“朕记得,今年薛家人也进宫了。”皇帝身边的太监连忙给薛含章使眼色,怕她不清楚皇帝的意思,让她赶紧出来回话。

薛含章恭恭敬敬地走到前面,行礼时身子端正,气度不凡,“臣薛含章参见陛下。”

“原本朕还为薛家唯一的孙儿战死而感到惋惜,几月前又听说你当时残存一息、受人搭救回到京城,朕这心里的石头才落地啊”,皇帝感慨万分,“朕以为你要继承你父亲和祖父的志向,征战沙场。谁承想竟在举荐名单上见到你的名字。”

“劳陛下担忧,臣罪该万死。当时一战着实惨烈,臣伤到要害,从此...便不能再上阵杀敌了。但薛家心系陛下恩情,愿时时替陛下分忧。”

皇帝神色明显变了变,看向薛含章的眼神比此前多了几分真切,“薛家人自小文武双全,朕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崔公子方才提了‘节流’,那臣便从‘开源’说一说。晋安历来重视农业、打压商户,且盐、铁实行严格官营。臣以为可以适当减轻商户纳税份额,盐铁实行官商合营。这样一来,经营效率必会大大提升,官员私吞的现象也会减少。可谓一举两得。”

皇帝在认真考量这个做法的可行性,斟酌一阵后询问道:“减轻纳税份额,岂不是会少收许多?”崔淮安听见这话,眼底幸灾乐祸的意味都快藏不住了。

可薛含章却笃定地说:“陛下此举,是为了告诉天下人,晋安的商户也同寻常百姓一样,不再低人一等。他们地位上升,经营生意的积极性也会相应提升,赚的自然更多。即便纳税份额减少,实际的税钱会成倍上涨。”

烦扰了几日的事得到解决,皇帝肉眼可见地平和起来。

出宫后不久,圣旨便接连送至薛崔二府。两人人因献策有功,被皇帝留在尚书省下设的度支曹。虽然是从小官做起,但好歹留任京中,何愁日后不能高升?况且一来便能牵头处理变革旧例一事,宫里上下对二人都要高看一分。

崔府。

身为少府卿的崔父满脸欣慰地看着圣旨,难得给了这个小儿子好脸色,“圣上赏识你,是看在崔家的面子上。若不是你大哥不愿入朝为官,此事还轮不到你。”

这话落在崔淮安头上,是那么刺耳。

崔父总是事事以崔淮宁为先。崔淮宁是崔父原配妻子宁氏所生,宁氏死后,崔父再娶林氏,次年诞下崔淮安。崔父对这个二儿子一向不上心,而崔淮安京中一霸的名声愈发响亮后,他更是厌恶起这个儿子。

崔父原本已经替崔淮宁铺好了路,可崔淮宁对仕途毫无兴趣,一心想打理家族产业,经营生意。崔父气得几日都没下的来床。

“父亲说的是。”崔淮安已经习惯了,他不再和父亲争得面红耳赤,然后落下个“不孝”的罪名。林氏连忙出来打圆场,“今日淮安得陛下赏识,是家中幸事。我早已让后厨备下酒菜,你们父子二人快些来用膳。”

“你们先吃,我去淮宁那边看看。”崔父显然早已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接过仆从手里捧着的披风,头也不回地出府去了。崔淮安冷冷地看着崔父的背影,发出一声嗤笑,一鞭子下去,瓷瓶应声而碎。

林氏怕他伤着自个儿,红着眼眶将鞭子夺下,“淮安,快去净手。再不吃菜都凉了。”

相比于崔府这般惨淡的状况,薛含章这边稍好一些。

许氏和白氏将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绢帛,既高兴又心酸,“他们在天有灵,定也替你骄傲。”声音很轻,却忍不住哽咽。白氏摸着薛含章的头,笑着说,“你小叔最疼你了。他常同我说,你是薛家最聪慧的一个。若是你能不嫁出去该多好。都怪他,一语成谶了。”

绾棠是白氏的小女儿,五岁多的小丫头懵懵懂懂,小手托着胖嘟嘟的脸,大眼睛冲着薛含章眨巴两下,“阿姊不嫁好,绾棠喜欢阿姊。”小丫头听不大懂白氏的话,只依稀知道薛含章不会嫁人,高兴地手舞足蹈。

小孩儿的话总是天真浪漫,攸宁连忙瞪了一眼自家妹妹,让她住嘴。薛含章倒不觉得有什么,任由绾棠拉着她的手指晃来晃去。

“公子、公子!有人来了!”守门的仆从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薛含章皱了皱眉,道:“这么晚了,何人到访?”天色也不早了,谁会专挑这个时候来薛府见人。即便是拜访,也应在白日登门。

“是、是南郢薛家的太夫人一家上门了。”

这旁支的人,连祖父过世都没遣人入京,现在倒是找上门来。薛含章急匆匆地向外走去,走到正门前忽然顿了顿,跟一旁的小厮说了两句。小厮听后,从角门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府内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真是的,方才大门还好好的,怎么一关就坏了?”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娘,这薛家欺人太甚!你可要好好说教说教他们”

薛含章和执棋就站在角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看着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从角门进来。薛明远眼尖,发现薛含章就在那儿瞧着他们,连忙扯了下自家母亲的衣袖,小声说:“娘,人在那儿呢。”

薛含章走过去,衣袂被风浅浅带起,不咸不淡地说:“叔祖母、堂伯、堂伯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叔祖母曹金凤手上戴的、身上穿的尽是上好的料子,一脸不悦地训斥道:“我们听说你祖父和妹妹病逝,大老远赶过来,好心好意看望你们京城薛家,竟然让我们从角门进,真是不知礼数。”

薛明远和妻子吴氏怕曹金凤一来就惹恼薛含章,这让他们之后的计划怎么进行?所以忙在一旁解释道:“堂侄啊,你叔祖母是累着了。你莫理他。”

“祖父病逝三月有余,看来南郢至京城路途遥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