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四处是早起忙碌的人，清晨的太阳把天空映出一阵橘红的辉光，冯春骑着车子跟在张小五后面，俩人挤在流动的自行车大军中一路南下。
张小五的工作单位在燕京大学西南门对面的长征食堂，位置就在燕大学子格外熟悉的老虎洞胡同。
这里是后来中关村创业大街的前身，是清末和民国时期海淀镇最繁华的买卖街，商贾林立，被称为“小大栅栏”。
据说当年这里有一座小土地庙，土地庙里供奉了一尊汉白玉雕刻的老虎，胡同便因此得名。
冯春前世也来过这里，不过那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北四环的一部分，所有的民房遗迹都荡然无存。
跟着张小五一路走过海淀北菜市场、海淀浴池、日杂商店，俩人终于走到了长征食堂。
食堂的外貌是八十年代的经典设计，高高的平缓屋檐，针对街面的大门最上面是一颗红星，然后就是长征饭店四个大字，左右两边如对联一般写着两句标语，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饭店门上的玻璃上还贴着欢迎光临。
“大门就在这儿！”
张小五下了车，给冯春指了指，俩人就推着车子从旁边的小巷子绕进去，拐了两个弯，走进了一处小院子。
“这是后厨的院子，平常饮食服务公司配来的菜、肉都从这里卸货，职工停自行车都在这儿，咱们上班也是从这里进。”
冯春点点头，支起车子，打量着眼前收拾得颇为齐整的小院。
“你先在这儿等等，一会儿经理来了我跟你说。”
张小五嘱咐了一句，人就钻进后厨忙碌去了。
等待的功夫，陆续有饭店的职工骑车到了，其中有几个年轻的女同志看到他站在那里，都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
如此等了约莫十几分钟，快到八点钟，只见一个干瘦的矮个老头从外面背着手悠哉悠哉地晃了过来。
走到距离冯春两米的位置，他顿住，打量了冯春一眼。
“张小五介绍来的？”
“是？”
老头点点头，从胸前兜里掏出一包八达岭，捻起一支叼在嘴上，心不在焉的划火柴。
“小伙子挺精神，叫什么？”
“冯春。”
此时老头刚点着烟，听到名字立刻抬眼看他，直到火柴烧到手了才恍然回神，慌忙把木头杆儿丢出去。
“好家伙，吓我一跳。”
老头嘴里冒出一大团青烟。
“我姓陆，叫陆广发，你可以叫我老陆，也可以叫我陆经理。”
他干枯的脸上全是褶子，蹙着眉盯着冯春，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叫冯春，住圆明园，不会是那个冯春吧？”
“哪个冯春？”冯春明知故问。
“就是那个地痞流氓看见你都得磕个头再走的冯春。”
“谣传！绝对的谣传！”
看见他当时就走了，怎么还会磕头呢？
冯春一脸义正辞严，“我承认，我是阻止过几起青年斗殴事件，可是我本人爱好和平，可从来没有胡乱打人。”
陆广发听得直咧嘴。
他拇指与中指捏住烟蒂，无名指在香烟上轻敲两下，掸掉了烟灰，烟蒂丝滑的转换到了中指与无名指之间。
燃烧的烟草竖直朝向天空，仿佛如举着红酒般优雅。
“我这长征食堂庙门有点小，你不是来拆台的吧？”
“肯定不是！”冯春摇头。
“那行，谈谈吧。”
老陆嘬了一口烟。
“上过学吗？”
“初中毕业。”
“认识字，就干服务员。”
老陆点点头，“临时工一个月十八块。白案八点上班，五点下班，炒菜是十点上班，七点下班，服务员两种都有，你呢愿意上哪一个？”
“时间跟白案一样就行。”
“行！”
老陆点点头，“我丑话说在前头，马上食堂要改承包制，我用你一个月，下个月无论好坏你都得走。”
这话正合冯春想法，“没问题。”
老陆看冯春答应得爽快，反而愈发忐忑。
他皱着眉，“咱们约法三章，在我店里不许迟到早退，不许调戏小姑娘，尤其不许打人，能做到吗？”
“看您说的！”冯春咧嘴笑道，“把我当土匪了？”
“行不行？”
“行！”
看冯春答应得如此爽快，老陆更加不放心。他纠结了半天，终于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求？”
“有！”冯春点头，“星期二上午我要去燕大上课，来不了。”
“那你周二休息不就结了！”老陆一点亏也不肯吃，看冯春点头，才朝里面喊了一嗓子。
“李大头！”
“哎！”
一个声音从里面遥遥的答应着，旋即走出一个身量不高，有些肥胖的黑脸青年。
不得不说，脑袋确实大。
“给冯春找身衣服。”
“好嘞，跟我来！”李大头朝他招招手，带着他去了工作间。
从一个柜子里拽出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褂子，李大头捏着肩线对着他肩膀比了比。
“这件差不多，试试吧？”
冯春换了衣服，戴上一个白帽子，李大头看着他啧啧称奇。
“你长这么俊，以后怕不是女顾客都爱找你点菜！”
俩人说着话，那边就听见老陆的声音。
“点名了！”
“走！”李大头拍拍冯春，领着他到了餐厅。
此刻的餐厅刚刚洒扫完毕，水磨石的地面还有些潮湿，冯春跟着李大头站在一边，自己则是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除了墙角的几个橱柜，大厅里几乎全是方桌、条凳，不算大的餐厅里足足有十几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墙上除了大大的标语，就是各种自律规范。
冯春分明看到第一条就是“绝不无故殴打顾客”。
贴着墙角则是楼梯间，估计楼上同样是餐厅。
胡思乱想的功夫，陆广发已经开始点名。
“张小五！”
“咳，到。”
“王恨美！”
“到。”
“李爱国。”
“到！”身旁的李大头声如洪钟。
“高昌志。”
无人应答。
老陆抬起头来，“高昌志又没来？”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又给高局长过生日去了？”
又有人玩笑道，“这回又得过一个月吧？”
餐厅里顿时哄笑起来。
一溜名字点完，冯春把餐厅里的人认了个全。
此时老陆招呼道，“冯春你过来。”
随即他给餐厅十几口子人介绍道，“这是冯春，临时来做服务员。”
餐厅里似乎不少人都听过他们的名字，此时众人面色各异，但谁都没有开口，餐厅里静悄悄的，气氛显得诡异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