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倒霉蛋

祝伟倒是早有准备,他扶了扶眼镜,开始给冯春介绍如今的稿费情况。

“目前呢,按照上面的稿酬暂行规定,著作稿每千字是3块到10块,翻译稿每千字是1块到七块,诗歌三十行按一千字。”

祝伟解释道,“不过今年很多出版社和杂志社基本都在反馈稿费太低。

“事实上有些杂志社已经不按规定执行了,给一些知名作家的稿酬高的能够达到十五块钱左右。当然了,开价是一回事,能不能给付是另一回事……”

“目前上面也在开会讨论调整政策,不过估计今年没什么结果。”

说罢,他看向认真听讲的冯春,“你这篇稿子,水平之高,是远远超出一些首次投稿的新人的,给我一种信手拈来,天然成篇的感觉。

“所以我也跟编辑部商量过,决定按照现行规定的最高稿费给你算,也就是千字十块。你看怎么样?”

冯春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价格高低,但大概明白这稿费应该属于相当不错、但没到最好的程度,要不然祝伟不必解释这么多。

苦口婆心解释说明,不就是为了让作者明白,“我可是给你争取了大好处”吗?

不过考虑到自己一介新人实在没什么议价空间、转投别家的成本、人民文学本身的优势,他答应得非常爽快。

“就是有一点……”冯春补充道,“稿费什么时候能给我?”

“一般是发刊后的下个月。”祝伟不假思索,“比如你这篇《棋王》,按计划肯定是要发在四月号上的,所以给你付稿费的时间应该是五一之后。”

冯春立刻开始哭穷,“实不相瞒,自从我母亲去世……”

一番纪实文学说下来,祝伟坐在旁边眼睛都红了。

“别说了,我回去给你申请能不能见稿即付,如果能行的话,你四月就能领到钱款。”

“那太好了!”冯春喜出望外。

虽然知道人民文学不会赖掉自己的钱款,但是他笃信落袋为安的法则,没到手里的钱永远不安全。

实际上在国内文学圈子里,各种杂志刊物因为各种原因故意延期支付甚至漏算稿费、扣除稿费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答应的条件不能执行的事情冯春前世见的多了。

送走了祝伟,冯春心情格外激动。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跟奶奶庆祝一下的时候,站在角落里的范老太却是静静地看着侧面墙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黑白老照片,是冯春还小时候,一家人的合影。

照片上的冯春被母亲抱在怀里,一家三口站在后面,前面则是爷爷奶奶。

“去给你爸妈烧柱香吧……”

老太太伸手拂了拂相框上的浮灰,没有回头。

冯春刚刚浮躁的心绪顿时沉淀下来,他点点头,“下午我去。”

中午祖孙俩吃得简单,不过相较刚过完年那会儿,已经好多了。

如今冯春手里攥着六百块现钱,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祖孙俩终于改成了一日三餐。

吃过中午饭,冯春没着急出门,而是在屋里把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都抄录下来,连带如今的境遇,准备上坟时一起烧掉。

如是准备了许久,他又骑车跑出去买了香纸,一切准备停当,便蹬着车子一路向西。

冯春的父母葬在西静园公墓,从绮春园向南,一路西行,经过东北义园,就到了这处位于圆明园里面的公墓区。

如今的墓园并没有什么栅栏,除了管理处有两间平房,剩下的地方除了苍翠的柏树,就是荒芜的灌丛野草。

早春三月,春日特有的风沙日渐加剧,又格外干旱,野地里的草还是黄秃秃的一片。

沿着竖立的柏树一路前行,不多时他就在林立的碑群中找到了父母的墓碑。

墓碑上刻着冯源、楚歌的名字。

冯春四处观望一番,从不远处的小树丛里掰了根枝条,把墓碑前后一圈扫干净,他默默地摆上香炉,挖了些泥放进去,滑着洋火,先点上了三柱香。

然后从包里掏出三个小酒盅,一瓶通州老窖。

在对面放上两个酒杯,他也给自己满上一杯。

等了许久,香灰终于落了下来。

冯春一屁股坐下,平视着对面的墓碑,忽然笑了。

“你说你们俩,真是倒霉。

“你叫冯源,一辈子左右不逢源;你叫楚歌,那倒真是四面楚歌,光名字就倒霉透顶!两个老倒霉蛋生下我这么个小倒霉蛋,要不说最后都倒霉到奶奶家了……”

除了不会言说的名字,回应冯春的只有呜咽的风。

他看看“冯源”。

“这酒原来你一年也舍不得喝几回,今天再喝口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的味儿。”

再看看“楚歌”。

“活着的时候,你带我来上坟,求这个那个保佑,现在好了,到了我求你保佑啦……”

冯春还想再自嘲几句,只是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嗓子好像堵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音,干脆低头把酒一饮而尽,顿时觉得满嘴都是酸苦。

他抢过对面的两杯洒在地上。

“呸,真他妈难喝。”

再次倒上酒,他干脆自己喝了起来。

重生18岁,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回喝酒,辛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迟迟下不去,反而把眼睛辣得生疼。

“我没出息,上辈子浑浑噩噩,没什么大本事,也没给你们娶个媳妇儿过来,说起来还真是不孝。”

“可谁让我重生了呢!老天爷不收我,又让我回来看你们,虽然没能再见面,可这墓碑总也新鲜一点吧?”

冯春说到这,自己忽然笑了,“草他妈的老天爷……”

一声过后,他再也笑不下去,看着对面的名字,总觉得心窝子难受,干脆埋头从包里取出稿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讲述着自己重生以来的生活。

“嗤!”

枣红色的红磷在棕黑的砂纸上擦过,火光忽的亮起。

冯春小心翼翼的把豆大的火苗凑在怀里,生怕被风吹灭。

火柴渐渐燃起,他才点燃了面前的稿纸。

一张,两张,很快不算多的纸张就燃烧完毕。

微风拂过,烟灰打着旋上扬,飘飘洒洒落在墓碑上,也落在冯春的头上。

冯春又喝了两杯,掷下杯子,他直起身跪在墓前。

“好好休息吧,其实安静点儿也好。等我出人头地了,会有好多媳妇,好多孩子,他们排着队到这里管你叫爷爷,管你叫奶奶,使劲儿闹你们,你们可就要不得安生啦……”

玩笑的话终于化成一声叹息。

“爸,妈。”

说罢,他伏下身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来,冯春收拾好东西,站在那里静静等待香火燃尽。

忽然听到远处遥遥一声呼喊,等他扭过头去,黄绿的叶子后面,依稀是柳宁的脸。

冯春扭头朝坟前介绍,“要不,你们先看看这个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