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上午是属于课堂的。
苏晚晴上午最后一节是当代文学，讲课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教授，叫洪子成，讲得内容格外丰富，只可惜普通话说得好像烫了嘴。
慢吞吞讲到打铃，他又补充了几句，才终于下课。
课堂里的学生立刻分成三种状态，一群人撒腿就跑，一群人拿着书直冲讲台，还有一群人则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东西，呼朋唤友。
苏晚晴默默整理东西，过道对面一个留着刘胡兰头的女生跳过来。
“青青！下午去老虎洞吧？我想去买两个发卡！”
她嘴里的老虎洞是燕大小南门附近的一条街市，菜市场、浴池、饭店、日杂商店等等一应俱全。
还没等苏晚晴回答，一个站在旁边，身着时髦的灰色方格呢子大衣的高挑女生提议道，“去什么老虎洞呀，没劲。张明洁、苏晚晴，下午又没课，咱们去西单怎么样？”
“西单？”苏晚晴仿佛听到什么神话故事，她摇摇头，“太远了，我没钱。”
“又说没钱？”
高挑女生一脸不信，“咱们一个月补贴十几块钱，你平常连个肉菜都舍不得吃，你还勤工俭学，钱呢？”
“哎呀肖静你甭问啦！青青下午还得去图书馆呢！我陪你去”
一个抱着书刚从讲台边走回来的女生笑吟吟地打断了俩人的谈话。
她走到肖静旁边，调笑道：“这次，你总不会再去找你那个兵哥哥了吧？”
叫“张明洁”的刘胡兰头女生一听登时来了兴趣，她双眼发亮，“肖静搞对象啦？”
“别瞎说，那就是我们大院的一个哥。”
“是吗？那上次你怎么脸都红了？”
“高文慧！”
肖静恼羞成怒，却引来几个女生愈发高涨的热情。
四人收拾好了东西，在楼道里洒下一片笑声，朝着食堂走去。
一整个中午饭，苏晚晴吃得心绪不宁。
昨天晚上她就有点后悔。
一时贪财收了两块钱，没想到反而有种给人递了把柄的感觉。
本来想要打听一番这个拿着“土木系袁竞”借阅证的高个子，结果晚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连他叫什么都没问。
想到这里她就生自己的闷气。
下午一点半，她才终于收拾好东西，走出宿舍楼，朝图书馆走去。
所幸一切如常，桌旁依旧是李姐在忙，并没有一个高大的男生在这里等她，更没有人搞“检举揭发”。
苏晚晴长舒一口气，接过李姐递来的工作单，开始值班。
今天天气不好，太阳早早地躲到了云彩里，才三点多，楼道里的空气就冷凝起来。
往来的同学带起阵阵凉风，苏晚晴忍不住又缩缩脖子。
此时有人从门口经过，又要推门进去，她扭头扬声道，“同学，麻烦出——”
看到冯春似笑非笑的脸，她的话梗在一半。
“我进去搬个椅子。”
撂下话，冯春不多时去而复返，拉了椅子放在条桌另一侧，也不急着坐下，而是掏出一个纸条，上面列了几行字。
“帮我拿书去。”
苏晚晴见不得他得意的样子，站起来抢过纸条，冷着脸走了进去。
等再出来，冯春正坐在上风向奋笔疾书，一看稿纸，又是从自己那叠扯下来的，至于自己的东西，早已挪到了另一侧。
她把书摞在桌前，嘟囔了一句，坐在了旁边。
冯春好奇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俩人没再说话，依旧是各自忙碌。
冯春今天写得极快，不到一个小时，就跟苏晚晴要了三次稿纸。
苏晚晴看着埋头写字的冯春，心想今天怎么也得跟他说明白，实在不行就把钱退给他，明天不许他再来了。
做了几次登记，往来的人渐渐稀少，她手里原本抄写诗句的笔也愈发缓慢。
正当她扭过头准备开口，楼梯上忽然有一个戴着雷锋帽的男学生一脸慌乱的跑了过来。
这人她认得，袁竞嘛！阅览证上见过。
“春哥！春哥！救命啊！”
冯春搁下笔。
“怎么了？”
“张伟！张伟他们在宿舍楼底下堵我。”
冯春闻言，也没问为什么，把手头的稿子略一整理，塞到苏晚晴手里，“帮我拿着，今天要是不回来就赶明儿再说。”
“哎——”苏晚晴有心想要拒绝，奈何两人已经跑远了。
她撇撇嘴，认命把手里杂乱的稿子捋顺，正要把它放到桌洞里，忽然被最开头的一句话吸引住了。
【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
她眨眨眼，重新把稿纸放在桌上，四顾无人，静静看了起来。
这故事紧凑，却也跌宕起伏，她看得心神摇动，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身旁嗖嗖的凉风暖了几分，还没觉得如何，只听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靠得太近，以至于她都感受到了言语间从口中呼出的热气，拂在耳朵里，刺得她忽然有些痒。
“小偷！”
“呀！”
苏晚晴一个激灵，朝旁边歪倒过去，幸好一只宽大的手搭住了她的肩膀。
扭头再看，不是冯春还能是谁。
苏晚晴看看他一副“抓住你了”的表情，再看看手里还攥着的稿子，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
“这是你写的？”
冯春一屁股坐下，“明知故问。”
苏晚晴嗫嚅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看，就是、就是你写得太好看了。”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追问，“后面呢，小说后面还有多少？那个王一生真跟九个人一起赛了吗？”
“想知道啊？”
冯春看看外面的天光，“请我吃饭我告诉你。”
“没钱！”苏晚晴别过脸去。
“怎么没有，”冯春笑了，“我不是还有两块钱放在你那吗？要不我——”
“别！我请还不行嘛！”
苏晚晴败下阵来，但是眼神依旧不能服输。
“先说好，就这一回，以后不能再提了啊！”
李姐又是迟到，不过这次掏出了一小盒大白兔递过来，约摸有个三四粒，显然有备而来。
看见冯春也在这里她更兴奋了。
“小晴，上次还没问你，你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苏晚晴扭过头来，这事儿她也想知道。
“冯春。”
冯春随口吟道：“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偏我来时不逢春……”
李姐咀嚼着这句诗，眼睛亮起来，朝着苏晚晴挤眉弄眼，“小晴啊，你这个朋友真有文化。”
苏晚晴飞也似地逃跑了。
等冯春追出去，已经没了人影。
得，还是继续薅袁竞的羊毛吧。
被李姐几句话臊得不知如何面对冯春，苏晚晴一步不停地走回了宿舍。
31号宿舍楼位于北大主校区宿舍楼群正中，多供文科院系女生居住，因此常被尊称为“公主楼”。
苏晚晴就在这里的302寝室。
推门进去，宿舍里的姑娘们正在谈笑，她走到书桌前把包放好，就听得旁边的张明洁感叹道：“今天下午那事儿你们是没看见，那小子可真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