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时运

暮色渐沉时,我总爱在秦淮河畔看流水汤汤。春江涨落间,总有些浮木在漩涡里浮沉,时而被抛向浪尖,时而被卷入暗流。这景象总让我想起先贤说的“时也命也运也”,人生际遇何尝不是如此跌宕?

太史公写《史记》时,曾以星辰喻人。你看那漆黑夜空里,有的星子突然划破天际,有的却永远隐在云翳之后。孔夫子周游列国,在陈蔡之地断粮七日,弟子们饿得采薇而食,他仍弦歌不辍。谁能料到那困顿的布衣儒者,会成为万世师表?渭水边的姜尚垂钓,鱼钩离水三尺,这古怪老者最终钓起的却是八百年周室江山。命运这只玄鸟,总在人们最猝不及防时抖落翎羽。

我常在清明雨里读《韩信列传》。淮阴市井中受胯下之辱的少年,谁能想到他会成为暗度陈仓的兵仙?可当他功高震主,未央宫的月光终究染上血色。倒是那个在沛县当小吏的萧何,懂得在月下追回将星,又在云谲波诡中守住相位。时运如棋局,落子处皆是阴阳消长。

金陵城的老茶客们爱说冯唐的故事。那个在汉文帝时总说“廉颇老矣”的郎官,等到武帝登基已白发苍苍。可他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后世文人心中的图腾——不是每个怀瑾握瑜者都能等到云开月明。就像楚霸王自刎乌江时,怎会料到那个屡战屡败的刘邦,会开创四百年煌煌汉室?

最让我动容的是颜回。陋巷箪食的贤者,三十二岁便如朝露消散。可他的仁德却在《论语》里永驻,比任何王侯将相的功业都长久。命运给予的,终究会以另一种形式偿还。你看那瞽叟生舜帝,尧帝却得丹朱;晏婴五尺之躯撑起齐国,恰似崖壁上的青松,虽矮小却遒劲。

去年深秋,我在栖霞山见满树红叶飘零。忽然懂得天地本有定时:春风不度时,草木怎生发?夏雷未至时,甘霖何由降?但寒冬里埋着的,不正是下一个轮回的生机?所以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张良愿为老人拾履,他们等的何尝不是命运转折时的那道惊雷?

暮鼓声中,秦淮河泛起粼粼金波。那些沉浮的浮木终究会找到自己的归处,就像太史公说的“究天人之际”,或许我们穷尽一生,不过是在参悟时运的禅机。但无论如何,总要像颜回那样守住心中的明月,像孔子那样在困厄中奏响琴音。毕竟,云翳之上的星辰从未熄灭,它们只是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