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庄头发难,水灶被毁?
- 首辅,夫人喊你插秧了
- 凉枫陌夏
- 3791字
- 2025-06-22 11:59:09
清晨未亮,桃源村一带又起了雾。
不是昨夜下了雨,而是林家灶口——净水灶那方,又早早升起了白烟。
这烟和村里柴火灶的黄烟不同,不呛鼻,不带灰,而是淡淡的水汽,混着点柴火燃得正旺时冒出的焦香,夹着一丝新晒木屑的味儿,从灶口绕过石板,从灶顶的破布烟道慢悠悠地蹿向天边,像一根立起的白丝线,在天边划了一道暖光。
灶旁水缸咕噜一声。
第一锅水开了。
林晚烟打着哈欠出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脚下踩着昨晚才晾干的草鞋。她手脚利索地将昨夜晒沉的净水从灶尾缸中舀出三瓢,往一旁小桶里一倒,热气扑面。
她用衣袖擦了擦额角雾气,笑着喊:“净水第一份,郑三娘排头。”
不远处,郑三娘早就坐在树下守着了。她抱着竹篮,篮里搁着两只刚煮熟的土鸡蛋,一见她喊,立刻起身过来。
“你这灶起得真早。”
“水得早点烧。”林晚烟将水桶提过去,“早起这波挑水的都等着泡饭呢。”
“那我来帮你兑柴——”
“兑柴要拿柴票。”林晚烟眨眼一笑,从袖口抽出一个小布袋,“你昨天兑了一斤木屑,记你一张。今天你要帮我晒石板,我再给你兑票兑柴,咱两清。”
“你这算盘打得比我男人娶媳妇还精!”郑三娘一边笑一边接水,“不过话说回来,我家那口老井我今早试着挑了挑,井底全是青苔,连桶绳都滑脱了。”
“你不是想说,庄头家的那口井……也该修了?”
郑三娘眨了眨眼:“你可别挖坑让我跳,我可不敢提。”
“那我来说。”
“你说?你说你说——我帮你看门。”
两人正说着,忽听晒谷场一头响起“哐啷”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砸翻,又像是木桶滚落地面,被人一脚踹飞。
“咋回事?”郑三娘下意识站起,探头望去。
只见村东小路上,四五个粗壮汉子拎着柴刀、铁锨,正从老井方向一路冲来,走在最前的,正是——庄头赵满仓。
他身材矮胖,面容宽大,双眼下陷,一身青布对襟被肚子撑得鼓鼓的,脸色却黑得像锅底。脚步踏在晒谷场的碎石地上,每一步都像在踩人脸。
“林家疯丫——”他一声怒吼,声如破锣,“你挖渠也罢、搅田也罢,如今连水也想霸?”
“我这口庄头井,祖祖辈辈三十年没让人白喝一瓢水——你当真以为烧一口破灶就能叫水不要钱?”
他挥手一指,身后一人立刻扛起一根长柄铁锤,直奔林家灶台方向而来!
“别碰我灶!”
林晚烟眼神一寒,脚下一错,当场横在那人面前,拎起水桶就往锤子边一挡——水花四溅,锤头一顿。
众人一惊。
“疯丫又疯了!她拿水泼人!”
“这灶不能砸!”郑三娘也扑了上来,“我儿子还靠这水煮饭吃呢!”
“疯丫开灶不收钱,是给我们这些没柴烧的人一口活路——你庄头要水租,那你收你的,别砸她锅灶!”
“哼。”赵满仓冷笑,“你们这些妇道人家,一个个不知好歹!”
“她这水是烧的,水从哪来?不是你们私挑我庄头井的水?”
“我今日就问一句——谁给她胆子不交水租,开锅分水的?”
“我!”林晚烟大声,“你这水井我连靠都没靠过,我挑的是上游老沟的回泉,灶后自己沉过、晒过、烧过、我亲手舀出来的!一瓢水没沾你庄头井——你想讹我?”
“那我问你,你这水咋烧的?柴哪来的?”
“柴是村民兑的票,是他们上山背回来的枯枝,是拿我饭团换的!”
她双眼灼灼,字字掷地:
“我烧我家灶,用我家锅,烧的是老天爷掉下来的水——你若真想收税,得先去跟天爷爷签契!”
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
“她说得对!烧天上的水也要收税,那我们喘气是不是也要交铜钱?”
“庄头,你家那井水长青苔我们都知道,去年咳死那俩娃……不就是因为你还收水租不让人换井水!”
“疯丫这锅水,是我们今早挑上山的,咱们的汗水换来的,不欠你庄头一滴井!”
赵满仓面色阴沉如铁,手掌死死拧着腰间水袋,怒喝:“你们这些刁民,信疯子不信我?”
林晚烟却平静看着他,忽然开口:
“庄头爷,这事不如我们做个对赌。”
“我净水三灶三天后若分不出一瓢清水,灶拆锅封、全村不得再提‘票’字。”
“但若三日后,净水灶的水比你庄头井更清、更净、更多人来取——”
她目光如火,“——你庄头水井,便撤租,归村共用。”
赵满仓怔了怔。
他没想到她疯疯癫癫说了这么多,最后居然敢赌井!
他眯了眯眼,语气森寒:“你拿什么说服我?”
“用这个。”林晚烟从怀里抽出一张新契纸,在众目睽睽下缓缓写下标题:
【净水对赌契】
炭笔落下,纸上干裂粗糙,却每一笔都像钉进地里。
人群爆发出第二波骚动。
“她疯了!”
“她敢跟庄头对赌水井?!”
“我……我居然有点想信她?”
赵满仓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嘴角抽了抽:“你这契,谁为你作保?谁写的字?”
“你不是最信沈砚之么?”林晚烟冷笑,“那就让他写。”
她转身一喊:“沈砚之——你来!”
灶后静了片刻。
随后,一道青衣身影从林家屋后慢慢走来,手里抱着一卷旧纸,神色如常,却目光如霜。
“这契,我来写。”
他落座,唰唰唰地写下三条:
【一,净水灶不依庄井、不欠水租,三日内以净水之量、清度、民众取用为验。】
【二,若验不过,拆灶封锅,禁‘票’之名;】
【三,若验得过,庄头之井归村共用,水租永免,立碑为据。】
【签:沈砚之,证人。】
字字沉稳锋利,落笔如刀。
赵满仓望着这张纸,脸色像吃了三斤臭豆腐。可在众人“你签不签”的目光里,他终究是狠狠咬牙,一笔签下。
“好!”林晚烟收起契,朝灶后一挥,“三日后,开水斗法!”
她回头望天。
晨雾渐散,阳光从东山头洒下来,照在那口还冒着蒸汽的锅灶上。
她笑了。
她说——疯也好,女也罢。
只要敢写名上契,这锅水,就是信她的人命。
庄头走后,林家门口的净水灶前只剩下一地残水和落灰。
林晚烟蹲在灶前,用破布慢慢擦去灶边水渍,眼神却极冷。
她知道赵满仓不会就此罢手。
她也知道——赌契写下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三日斗水”前灶台能不能立得住**。
风起,纸角翻飞。
沈砚之立于灶后,一言未发。
片刻,他忽地开口:“你早料到他会砸。”
“我甚至知道他会暗地里收买人来破我的锅。”
“那你还敢立契?”
林晚烟将最后一块干布拧干、铺在锅盖上,深吸一口:“因为我有第二套灶。”
“……”
“就在林屋背后。我前天就让小喜子他们搭好临灶,用晒台下面的旧砖头砌的,还铺了滤沙层。”
她拍拍手,站起来,语气轻松:“他要砸,我就重建。反正一灶不过十砖八瓦,他拆我一处,我立我三席——庄头没想到的是,我敢一锅换村信。”
沈砚之盯着她的侧脸,眉眼淡淡,却没说话。
黄昏前,林晚烟带着郑三娘和两个豆包,在后灶处起了第二灶。
这次,她将锅灶改成“双滤三管制”:
一层粗砂;
一层碎陶片;
一层晾过的白灰与草灰混合层;
最上层才是柴煮沉缸出的净水。
这种结构,是她在考据明代江南小灶时学到的——古人用竹滤、陶漏、灰埚多重净水,是因为井水多杂,光靠煮不够。
“得过滤,也得储藏,还得晒足日光。”
“所以这灶,看着笨,其实是——整整七层过滤系统。”
郑三娘忍不住感慨:“你这脑子到底咋长的?”
“图书馆吹空调吹的。”林晚烟翻着滤层,“不过现在是太阳底下靠命堆出来的。”
她说得风轻云淡,背后的晒台上却已围了一圈村民。
他们不是来看笑话的。
是带着柴、菜叶、枯枝、甚至家里的破锅、草帘、砖头,来帮她**“灶后重建”。**
“疯丫,我不识字,也不懂你写的契,但我晓得一件事——你这锅水,我喝了,不咳嗽。”
“我家那口小崽子也不咳了。”
“我娘说,你这水,泡出来的饭好吃。”
“……我给你抬砖,我家男人上山打柴去了,让我先来帮你守。”
“疯丫头,灶还建不建?”
“建,接着建。”
林晚烟站起身,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声音不大,却像春雷:“咱们这村,今天起,有人喝天水的第一锅,有人管一口水一张票。”
“但不管谁烧的、谁挑的——以后,水,不归庄井;灶,归愿信者。”
她望向人群,目光灼灼。
“你们信我,我就敢收票;你们不信,我立刻把这锅封了,自己喝水泡饭去。”
人群沉默一息。
然后,一张,一张,又一张——破布包的票、柴票、豆票、水票,全数递出。
一个村民,一瓢水,一张信——这才是林晚烟要的真正灶魂。
第三日,晨光洒落。
林家净水灶后,摆着三口锅,五层滤水、两缸沉水、十张柴票、二十张水票、近三十村民站在院外——自发排队,等水。
林晚烟披着麻布短衣,站在第一缸前。
她手握长杓,舀起净水,一瓢缓缓倒入新炊的大瓷碗里。
阳光照在水面上,轻微泛光,清澈如镜,碗底微白。
沈砚之立在灶后,举笔写下:
【林家净水,沉六时,清三重,昼夜不过一分混沌。】
他抬头,看向走近的人群——
赵满仓,脸色铁青,身后无人。
他看了眼碗中的水,又看了看林晚烟,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可以不信我这水。”
林晚烟举起碗,将其递向庄头。
“但你敢不敢当着全村的面——喝你庄井里刚打上来的水?”
赵满仓脚步微顿。
他眼神闪躲,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人群哗然。
自此,“庄头之井”无人问津。
【林家净水】则在三日后立碑为灶,村议定:凡帮工三日以上者可取水一瓢,兑票可换净水。
林晚烟拿着炭笔,在新写好的灶碑上写下:
【愿以此水,换万家饭清;愿信之人,自挑之、自饮之、自不病之。】
她写完这句,站起身,望向初升的阳光。
不远处,沈砚之靠在晒台边,微眯着眼,一如那天初识时,站在锅边,咬下一口她的饭团——既冷淡,又不舍。
她走过去。
“讲义气的臭美客,愿赌服输吧。”
沈砚之睨她一眼:“你灶都立碑了,还是疯。”
“疯就疯吧。”她咧嘴一笑,“我愿意为这片地疯一场。”
他微微一顿,忽而低声道:
“那你打算下一场疯到哪儿?”
林晚烟望远方田头,拂去额前的发丝,语气清亮:
“种田,开渠,兴粮仓。”
“疯子,要不疯到底,要不就别动地。”
“我既已动地——”
她伸手指向村东的田坡,那是她和村民们约定的“试田一号地”,今日将正式翻土。
“——那就翻起一块田,干出一个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