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窃贼

晨雾未散,楚明姝捧着青瓷盏的手微微发颤。

翡翠耳坠在颈间晃出细碎的光,映得她面色愈发苍白。

戚嬷嬷掀帘进来时,她指尖一抖,滚烫的茶汤泼在绣着缠枝莲的裙裾上。

“夫人请大小姐去正堂。”老嬷嬷的声音像浸了冰。

楚明姝扶着案几起身,腕间玉镯磕在紫檀木上叮当作响。

穿过回廊时,她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恍惚看见前世楚明钰踏雪而来的场景。

“女儿给母亲请安。”

正堂内炭火熊熊,苏氏端坐太师椅上,丹蔻指甲深深掐进扶手软垫:“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今早连请安都忘了!”

“母亲误会了。”楚明姝福身时瞥见跪在角落的曹掌柜,他皂靴上还沾着韩依坊门前的雪泥。

“女儿昨日染了风寒,晨起还咳了血。”

“够了!”苏氏猛地摔碎茶盏,碎瓷溅到楚明姝裙边,“昨日侯爷查我嫁妆,可是你挑唆的?”

楚明姝踉跄后退,半夏急忙搀她落座:“母亲明鉴,女儿昨日从韩依坊回来便昏睡至今,何曾见过父亲?”

跪着的曹掌柜缩了缩脖子。

他记得昨日这位大小姐查账时,玉葱似的指尖在算盘上翻飞如蝶,转眼间就揪出三处错漏。

“韩依坊被浏阳郡主砸了。”苏氏突然冷笑,“你昨日不是去查账了?”

“竟有此事?”楚明姝攥紧帕子,“可女儿午时便从后门离去,那时铺子还好端端的。”她转向曹掌柜,“你说是不是?”

曹掌柜额角沁汗。他分明记得伙计禀报时,厢房内传来翻账本的沙沙声。

可此刻对上大小姐沉静如水的眸子,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大小姐...确实吩咐过给浏阳郡主备茶……”

“备茶?”楚明姝蹙眉打断,“我查完账目头疼欲裂,何曾让你备茶?”

她忽然掩唇咳嗽,帕子上赫然染着血丝,“莫非是掌柜你年老昏聩,将旁人错认成我?”

苏氏拍案而起,指甲划过案上的账册:“浏阳郡主可是指名要见你!”

“女儿当真冤枉。”楚明姝泪盈于睫,“郡主金枝玉叶,女儿怎会认识?昨日离了韩依坊,分明是去济世堂诊脉。”

她从袖中抽出药方,“母亲若不信,可唤李大夫来问。”

曹掌柜盯着药方上朱砂印记,突然想起昨日申时三刻,确有个戴帷帽的女子从后巷匆匆离去。

那身影纤瘦如竹,与眼前病恹恹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楚明姝攥着帕子连连叫屈:“母亲明鉴!女儿昨日虽去韩依坊查账,可晌午刚过便突感头晕目眩,立时从后门离了铺子,往济世堂求医问药。待郎中施了针,女儿便径直回府歇息,今晨才听闻韩依坊出事,当真是冤枉啊!”

苏氏闻言,凌厉目光直刺向跪着的曹掌柜:“可是实情?”

曹掌柜浑身一哆嗦,额角冷汗顺着皱纹滑落。他偷眼觑着正襟危坐的苏氏,又瞥向垂首拭泪的大小姐,喉头滚动两下:“是...这...好似不是…”

“混账东西!”苏氏将茶盏重重撂在案几上,青瓷盖碗叮当乱响,“究竟是不是?”

老掌柜膝行两步,额头抵着青砖地颤声道:“夫人容禀。昨日辰时三刻,大小姐确是在后院厢房核对账目。未时刚过,浏阳郡主带着二十余带刀侍卫闯进铺子,说是要见大小姐。小的当即让伙计阿贵去后院通传。”

他说着偷瞄楚明姝一眼,见那抹水红裙裾纹丝不动,只得硬着头皮续道:“阿贵回禀说大小姐让先奉上今年新贡的君山银针,即刻便来。可郡主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三巡仍不见人影。郡主一怒之下,领着人径直闯进后院……”

苏氏攥着佛珠的手指节发白:“接着说!”

“小的慌忙追上去,只见厢房内账册散落满地,窗棂大开,大小姐却不见踪影。郡主见状当即喝令侍卫砸了前厅八扇檀木屏风,又命人将柜上三十匹蜀锦尽数撕毁。”

“荒唐!”楚明姝突然抬首,杏眸含泪,“曹掌柜莫不是老糊涂了?我分明未时初刻便离了韩依坊,何曾见过什么通传的伙计?”

她转向苏氏时泪珠恰到好处滚落,“定是掌柜的怠慢郡主,惹得郡主发脾气,打砸店铺,如今却要女儿背这黑锅!”

曹掌柜急得直拍大腿:“大小姐这话折煞老奴了!阿贵当时确在厢房外回话,门窗都关得严实。”

“好个刁奴!”楚明姝冷笑截断话头,“阿贵既未亲眼见我,怎知当时房内之人就是我?”

她早备下这金蝉脱壳之计——昨日那伙计隔着雕花木门回话时,她正将账册翻得哗啦作响,待脚步声远去便翻窗而走,任谁也寻不着把柄。

“阿贵他说清清楚楚听见大小姐的回话。”

苏氏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突然抓起案上账册掷向曹掌柜:“叫阿贵来!”

半盏茶后。

檀木椅上的雕花硌得苏氏掌心发疼,她盯着跪在青砖地上的伙计:“当真听清了是大小姐声音?”

“回夫人话,“阿贵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当时隔着门板...就听见‘知道了’三个字。”

楚明姝指尖绕着杏色帕子,忽然轻笑出声:“城南天桥底下变戏法的,连虎啸都能学个七成像。”

她起身时金步摇在曹掌柜眼前晃过,“母亲可记得上月西市走水?十几个铺面遭了贼,偏生都说是主家声音让开的库房。”

苏氏眉心一跳。

那桩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盗匪里有个擅口技的江湖人,至今还挂在刑部通缉榜上。

“女儿离了铺子不过半盏茶功夫,竟有人胆大包天。”楚明姝忽然转向曹掌柜,“我记得厢房暗格里收着今春新到的蜀锦,怕不是被窃贼惦记上了?”

曹掌柜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那些锦缎早被他偷偷换成了次品,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正是,都是寸锦寸金的料子。”

“母亲请看!”楚明姝突然拔高声音,“若真是女儿所为,何苦偷自家东西?必是贼人见财起意,偏巧撞上郡主驾临——”她突然掩口惊呼,“莫非贼人本要栽赃,却被郡主撞破才恼羞成怒?”

苏氏手中茶盏“咔”地磕在几案上。广陵王府的马鞭抽断过五城兵马司的旗杆,若真牵扯到郡主,可就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