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陷入

破庙外,黑雾在地表翻滚蒸腾,将整座村庄笼罩在诡异的混沌之中。月光却亮得出奇,如同白昼,映得周遭一片惨白,反而更添阴森。

墟烬虺幼蛇盘踞在树梢,青铜蛇身在月光下如银线般闪烁,却不踏入黑雾半步。就在我们踏出破庙的刹那,数百双血红的眼睛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望来,仿佛一群蛰伏的猛兽正觊觎着猎物,随时准备群起而攻。

白烁刚出屋子便软倒地,双眼紧闭,呼吸尚算平稳。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放在肩头,感受那微弱却稳定的呼吸,这家伙不到天明是醒不了了。

我和蓝苏苏一路快跑下山,深怕中瘴毒眼瞎。可奇怪的是,一路走来,我们并没有眼盲的迹象,蜮鲶搜寻过的踪迹也没发现,连一丝腥气都未闻到。这反常的平静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毛骨悚然,暗处潜伏的东西,连蜮鲶也要退避三舍。

村庄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家家户户漆黑一片,一丝风声都没有,唯有我们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响。

我凭着白天匆匆瞥见的印象,在脑海中勾勒着前往老刀头家的路线。按理说,老刀头那破落院子明明就在村子西南角,从破庙下来,最多只需二十分钟便能抵达。可诡异的是,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前进了整整半小时,村庄的布局却如同被施了某种诡计,无论走哪条岔路,眼前的景象都出奇地相似。

“我们是不是在原地打转?“蓝苏苏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冷得像冰,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惨白的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无光,嘴唇泛着青灰,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她修长的脖颈处,隐约有银白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时隐时现,宛如某种蜕变中的怪物。

我勉强吞咽下喉间涌上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蓝苏苏似乎察觉到了我异样的目光,颤抖着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眼中的恐惧丝毫不亚于我面对这诡谲景象时的震惊。“来...来了!“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带着抑制不住的战栗。

“什么来了?“我注视着她脖颈上那些鳞片,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清晰,表面开始泛起诡异的黑色五彩光泽,如同某种有毒的矿物在月光下闪烁。我的心跳如擂鼓,疑惑与恐惧在胸腔中交织碰撞。

“别管我!“蓝苏苏突然发力,指甲深深陷入鳞片,似要将其扯下,痛苦与绝望在她眼中燃烧。她冲我嘶吼道:“快离开这!去找老刀头!现在!马上!“

“要走一起走!“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心中翻涌着决绝,“如果是中毒,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鬼地方。要变异就大家一起变!“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脖颈,皮肤依旧光滑如常,手臂上也没有任何异变的迹象。

我不解地转向蓝苏苏,黑铜色的鳞片已经衍生到了下颚,她半张的嘴不停地开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焦急地推搡着我。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放心!大不了一死,我游离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顶多是鬼打墙,老子我可是会八卦的!“

嘴上说得硬气,实则内心早已慌乱如麻。强作镇定,我立马闭上双眼,在心中飞速盘算着可能的生机。

“老刀头说过,夜晚不能出声,必须按时睡觉,这样才能避免触怒山神娘娘...“我喃喃自语,试图在混乱中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酉时是山神娘娘的安寝时刻,盈凸月的清辉成了滋养邪祟的温床,而这些如影随形、吞噬方向的黑雾,便是祂沉睡中逸散的森严屏障?

想到这,我生生打了个寒颤。“山神、酉时、睡觉、盈凸月、黑雾...“每一个关键词都在我脑海中串联成线索。我深吸一口气,进入绝对冥想状态,幻想着自身在村庄中的相对位置。

坤为地,厚德载物,亦象征西南…老刀头的家在西南,而“坤”对应的时辰是……申?不对,现在已是酉时之后,酉在十二地支属金,对应八卦中的“兑”卦,兑为泽,西方!但西方并非生门所在!

盈凸月…盈凸月高悬于天穹,清冷苍辉在浓雾中轮廓分明。月属“坎”?坎为水,北方!但感觉不对!月光如水,盈凸如弓,更像是“震”卦的意象!《说卦传》有言:“震为雷,为龙,为玄黄……其于稼也,为反生…其究为健,为蕃鲜。”它代表生机,代表东方,如初春的惊雷,破开寒冬的沉寂!生门!震属木,主生发!盈凸月正是生机将盛未盛之时,恰如震卦意象!

方位呢!坤在西南,与震卦(东方)呈对角!所谓“震仰盂”,这盈凸月像不像一个向上开口的盂盆?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我猛地睁眼抬头,死死盯着天穹那轮盈亏未满的月亮。它的位置…它在东方!此刻正指向东方偏南一些!

“震属雷,雷破万邪!生门在震宫——东方!”

这个念头如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划过心头!几乎是本能地,我一把扯下胸前的蓍草笔挂件,锋利的笔尖狠狠划破掌心。强忍剧痛,用尽力气,蘸着血的笔尖狠狠刺向东方虚空!

血光触及处,那粘稠的黑雾竟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剧烈地翻滚波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硬生生被撕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缺口深处,景象不再是扭曲循环的石板路,而是一条若隐若现、通向更深处的泥径!

就是这里!生门!震宫所指,血光所开!

我不敢有丝毫迟疑,在缺口重新被汹涌黑雾吞没前,一把抓住蓝苏苏的手腕,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向那个方向冲去!

脚下一空,泥土的湿滑感取代了石板的坚硬。浓雾似乎在我身后不甘地咆哮涌动,却无法再侵蚀到我周身三尺。

刹那间,窒息感消失了,如同从水中浮出,重获新生。

当我在一片空地上踉跄站稳,月光虽不如之前那般明亮如昼,却仍足以照亮我眼前的景象——那座熟悉又低矮破旧的茅草屋,正是老刀头的家。

只是,一股比黑雾更加阴冷的气息,正从那紧闭的门缝和窗户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我屏住呼吸,手中的蓍草笔握得更紧了些,心中的兴奋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取代,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救命的庇护所,而是某种未知存在的巢穴。

蓝苏苏脖颈处的鳞片停止了蔓延,却依然顽固地存在着,如同某种不可逆转的诅咒。她不再显露出先前的恐惧,反而如同一位历经沧桑的战士,手持白玉弓挡在我身前。

“它来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苍老,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那支曾经洁白无瑕的白玉弓此刻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青灰色,失去了往日的灵性。

“有些事情现在来不及解释,老刀头怕是要折在里面了。“她头也不回地迈入院子,背影挺拔如初,那种傲气凌然的气势与我初见她时如出一辙。

我快步跟上,踏入院落的瞬间,视线被水井旁的身影吸引了——那个弃童正躲在暗处啃食着发霉的土豆。

“场景重现!“我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话音未落,蓝苏苏猛地转身,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就在那一瞬间,井边的弃童如同雾气般消散无踪。

蓝苏苏无声地做出口型:“别说话!看到的都是假的。“见我理解地点头,她才松开手,然后拉着我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移动到窗下,用手指轻轻戳出一个观察的小孔。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自己—“我“正躺在床上,被子紧紧捂住口鼻,惊恐的双眼死死盯着窗外。

我吓得猛一哆嗦,触电般缩回脑袋,全身血液都凉透了。未等我喘过气,一股腥臭黏腻的气息突然喷在我的后脖颈上,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而上,激得我冷汗瞬间涔涔而下。

我颤抖着转身,那条曾经被白烁啃食的墟烬虺正仰头俯视着我,此刻伤痕尽愈,恢复如初。它冰冷的竖瞳紧盯着我肩头沉睡的白烁,那眼神仿佛在评判一件失去价值的物品。

“你当初就应该把它全吃了,现在好了,人家跟过来了。“我咬紧牙关,压低声音吐槽,同时背紧紧贴着墙壁,试图寻找蓝苏苏的身影,商量对策。然而,当我瞥眼环顾四周,却发现那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光火石之间,墟烬虺已然俯冲而至,腥风扑面!我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动作,本能地闭上双眼,双手抱拳护住头脸,心中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就在蛇吻即将触及的刹那,后衣领猛地一紧!一股大力几乎将我整个人提离地面!

等我慌忙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差点让我的心脏停跳——强光刺得我不断眨眼,视线一片模糊。还没等我发出一声惊呼,一只粗糙且带着浓郁朽木气味的大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口鼻。

“别出声!“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等我适应了光线,才看清救我的人居然是老刀头。我和他都趴在房顶的枯草堆里,然而,环顾四周,蓝苏苏的身影依旧不见,白烁也不知所踪。

老刀头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拿走一块瓦片,示意我看向下方。

屋内景象再现,我再次看见“自己”——‘我’正从噩梦中惊醒,跌跌撞撞奔到水缸旁!

惊讶之余,他又示意我看天上。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由得浑身一僵——那轮悬挂在天空中刺目的光源,哪里是什么太阳,分明还是那轮盈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