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砝码
- 同班阴郁少女是我拖稿单主?
- 空色绯想
- 6031字
- 2025-06-13 23:12:15
回家的路上阳光正好,还吹来了沁人心脾的凉爽秋风。
林墨编辑了消息。
【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有点奇妙。】
【今天在英语课上,跟老师“辩论”了一下。】
【到家了吗?】
点击发送。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汇入了傍晚的车流。
晚霞映照着他回家的路途。
……
同一片晚霞下,苏晓晓家里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餐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投在精致的餐具上,泛着一层柔光。
饭菜很丰盛,四菜一汤,都是苏晓晓平日里喜欢的口味。
但这温暖的表象之下,空气却是凝滞的。
“无论做出任何选择,无论自身是否意识到,在做出选择的刹那,就已经在支付筹码了。”
这是方雅在一次商业谈判后,无意间对苏晓晓说起的话。
那时苏晓晓还小,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现在,她懂了。
“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筹码,就有可能…..”
“在甘愿承担任何代价的情况下,去做最大能力限度的事。”
“并且,认为自己是……”
“正确的。”
苏晓晓低着头,用筷子尖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父母是强权的象征。
孩童的任何言论与思想,在名为“现实”的天秤下,都很难敌得过父母。
因为……在天秤的另一端,他们早已押上了名为“人生”的筹码。
他们用自己的前半生,用付出的辛劳与爱,用社会普遍认可的“成功”标准,为自己的选择赋予了不容置疑的正确性。
而孩子呢?孩子有什么?
浅薄的人生,少得可怜的筹码。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爱好,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几句苍白无力的反驳。
这些东西,在天秤上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分量。
所以……当苏晓晓的母亲方雅,在结束了一段漫长而紧张的工作后,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要和她好好“交流”一下感情时。
苏晓晓,难以有什么力量和资格去反驳。
况且……那扇没有锁的门,时刻宣告着她反抗的下场会是如何。
“晓晓,最近在家都做了些什么?和家教老师相处得怎么样?”
方雅的声音很柔和,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居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苏晓晓碗里。
“嗯……还挺好的。”
苏晓晓低着头,看着碗里那根蔫软的青菜。
她用筷子尖,小心翼翼地夹住菜叶褶皱的边缘,一点点将其在米饭上铺平、舒展开。
她望着那片叶子出神。
“那就好。家教老师说你最近功课跟得很不错,态度也认真,妈妈听了很高兴。”
方雅语气里带着欣慰。
“说起来,你不是喜欢音乐吗?妈妈这几天想了想,光是在电脑上摆弄那些软件,终究是业余了些。既然喜欢,就系统地学一样乐器吧。”
她放下筷子,看着女儿,眼神里是全然的关切与规划。
“钢琴,小提琴,都比较高雅。你选一个,妈妈帮你找最好的老师。”
苏晓晓仍然在出神。
她看着碗里那片被汤汁浸透的菜叶,想着。
这片叶子像什么呢?
像蝙蝠侠破损的披风?
像一面被戳穿的绿色盾牌?
像……
在母亲眼中,这种姿态,这就是不尊重。
“怎么不说话?”
方雅的声音依旧温和。
“还是……没有什么特别想学的?”
苏晓晓没什么反应。
“晓晓!”
方雅的语气重了一点。
她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餐桌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声。
“妈妈在问你话呢。”
苏晓晓猛地回过神。
“哦……哦……”
她慌乱地应着,将青菜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起来。
苏晓晓一直嚼着青菜,哪怕嚼得稀烂了,也没有吞下去。
“想好了吗?有什么想学的乐器吗?”
方雅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
“医生也说,培养一门可以专注投入的爱好,对你的病情恢复,很有帮助。”
又是“病”。
她所有不合群的安静,所有异于常人的念头,所有不愿与人交流的退缩,都被这两个字简单粗暴地概括了。
然后,一切的“关心”与“安排”,便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
苏晓晓支支吾吾的,喉咙发紧。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学。
我不想我的爱好,也变成需要打卡、需要汇报、需要被评判的“疗程”。
可是,这句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说出来,会怎么样呢?
母亲会用那种悲伤又无奈的眼神看着她,会说。
“晓晓,你看,你又在钻牛角尖了。这都是病情的反复,我们必须更积极地配合治疗。”
然后,或许是增加的药量,或许是更频繁的心理疏导,或许是……彻底没收她的电脑和手机。
她的筹码太少了,输不起。
见她迟迟不回答,方雅眼中的温和渐渐褪去。
而面对这种情况,苏晓晓因为某人升起的一点反抗的意愿,逐渐燃烧起来。
钢琴,小提琴……这些都是母亲认知里“高雅”的乐器。
那……
一个叛逆的念头渐渐清晰。
“贝斯。”
苏晓晓脱口而出。
心中有一种释放感。
来吧,和我吵架也好,贬低我也好,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退缩了!
方雅愣了一下,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了她的意料。
“什么?”
“我说……我想学贝斯。”
苏晓晓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
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碗里的那片菜叶。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苏晓晓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贝斯?”
方雅的语气里带着探究。
“为什么是贝斯?那种东西,叮叮当当的,太吵了。”
“……我喜欢。”
苏晓晓只能给出这个苍白的理由。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方雅注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她却出人意料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原来如此”的了然,和一种尽在掌握的自信。
“好。贝斯就贝斯。”
她点了点头,仿佛苏晓晓的选择,不过是孩子的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性子。
“既然你决定了,妈妈就支持你。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老师,买最好的贝斯。”
她拿起手机,当着苏晓晓的面,就开始拨打电话,联系她的私人助理。
“喂,小陈,帮我办件事。对,找一个顶级的贝斯老师,给晓晓上课。乐器也一步到位,买Fender的Masterbuilt系列,要最快的速度送到家里……”
苏晓晓怔怔地看着母亲雷厉风行的样子。
她那个小小的,带着一丝反抗意味的选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母亲收编、接管,然后用最昂贵、最奢华的方式,包装成了母亲“爱”的又一个证明。
她赢了吗?
不。
她输得更彻底了。
所谓的自由,只不过是母亲默许的放任。
也就是说,在母亲眼中......
自己认为的反抗,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想象中的争吵,连辩论都没有。
“晓晓,过来和妈妈聊聊天。”
方雅说道。
苏晓晓顺从地走过去,坐下。
身体有些僵硬。
方雅将一杯花茶推到她面前,茶水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眼镜片。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方雅看似随意地问。
苏晓晓的心,猛地一跳。
她不敢说。
她怕母亲顺着这条线,查到林墨的存在。
查到那个唯一愿意和她一起做梦的人。
“……没有。”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是吗?”
方雅呷了一口茶,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女儿的脸上。
“我看你这几天,心情好像比之前好一些了。会笑了,有时候……还会看着手机发呆。”
“我……就是,看到一些好笑的视频……”
苏晓晓仓促地找着借口。
“哦?什么视频,这么好笑?”
方雅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拿给妈妈也看看,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苏晓晓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她知道,只要她此刻拿出手机,母亲就有无数个理由,可以“顺便”检查一下她的手机。
“没什么……就是一些,小猫小狗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方雅看着她,没有再逼问。
她只是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慈爱与担忧。
“晓晓,你要明白,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方雅伸出手,轻轻地覆在苏晓晓的手背上。
她的手保养得很好,温暖而柔软。
“那个老师,妈妈已经约好了,后天就来家里给你上第一节课。你这两天调整一下状态,好好准备。”
苏晓晓的手指冰凉,一动不动地任她握着。
“至于你的那些音乐制作软件……”
方雅话锋一转。
“我咨询过医生了。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长时间对着电脑。那些东西,容易让你胡思乱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利于你走出来。”
苏晓晓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以,妈妈帮你决定了。”
方雅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
“从今天开始,你房间的电脑,我们暂时先收起来。病情稳定了,妈妈再还给你。”
轰——
苏晓晓感觉自己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
那台电脑,是她唯一的避难所。是她和林墨唯一的联系纽带。是她那个脆弱不堪的梦境,唯一的载体。
现在,它要被夺走了。
不……不可以……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反抗,想呐喊。
可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所有的力量,在母亲那句“为了你好”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天秤的另一端,母亲押上了“爱”的筹码。
而她,一无所有。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雅站起身,走进她的卧室。
拔掉电源,将主机和显示器,一件一件地搬了出去,锁进了书房。
整个过程,方雅的脸上都带着那种温和而坚定的神情。
当卧室的门再次被关上时,那个原本摆放着电脑的角落,空空如也。
像她此刻的心。
苏晓晓坐在床沿,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无力而微微颤抖。
口袋里的手机,在此刻震动了一下。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掏出来查看。
她知道,一定是林墨发来的。
可是,她该怎么回复他?
告诉他,她的避难所被摧毁了?告诉他,他们那个刚刚开始的梦,可能就要被迫中止了?
嗒,嗒,嗒……
母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方雅端着一杯温水和那个熟悉的小药盒,走了进来。
“晓晓,时间不早了。”
她走到床边,将药片和水杯递给她。
“来,先把药吃了。”
又是那两粒颜色不同的小药片。
白色的喹硫平,淡黄色的劳拉西泮。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接过。
她抬起头,迎上了母亲的目光。
“妈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我能……不吃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提出反抗。
虽然,声音轻得像梦呓。
方雅脸上的温和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她似乎有些意外,像是没听清女儿的话,又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苏晓晓。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依然是轻柔的,但那份轻柔里,已经带上了冷意。
苏晓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她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她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试图从那刺痛中汲取微不足道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她在挑战一个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在试图撼动那架早已失衡的天秤。
“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所有的勇气,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
“我今天,可以不吃药吗?我觉得……我今天感觉还好。”
“还好?”
方雅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弧度。
“晓晓,‘感觉’是会骗人的。尤其是对你来说。”
她将水杯和药片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叩”的一声轻响。然后,她在床沿坐了下来,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你所谓的‘感觉还好’,是基于什么?是因为妈妈出差回来,你很开心?还是因为……有其他什么事情,让你产生了情绪上的波动?”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苏晓晓的口袋。
那里,手机的轮廓清晰可见。
苏晓晓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母亲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收越紧。
“没有……没有别的事。”
她下意识地否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是吗?”
方雅没有戳破她的谎言,而是换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
她伸出手,理了理苏晓晓额前微乱的刘海。
“晓晓,你要听话。医生开的药,是经过严谨的临床验证的,是为了帮助你稳定情绪,让你恢复正常的思维能力。擅自停药,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可能会导致病情急剧恶化。你明白吗?”
她口中的“病情”和“正常”,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苏晓晓的心上。
什么是正常?
像母亲一样,把所有失控的情绪都用理性的外壳包裹起来,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当成可以规划和掌控的项目,这就是正常吗?
那她那些细腻的,敏感的,痛苦的,甚至偶尔雀跃的心情,就都是“不正常”的吗?
“可是……吃了药,我脑子会变笨。”
苏晓晓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反驳。
“会……想不起来事情,画画的时候,手也会抖。”
方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是药物的正常副作用,是身体在适应治疗过程中的正常反应。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科学的口吻解释道。
“相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副作用,让你的‘病’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那不是病!”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苏晓晓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划破了房间死寂的“温和”氛围。
空气,彻底凝固了。
方雅脸上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
她收回了手,坐直了身体,目光冷了下来。
“苏晓晓。”
她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前兆。
“看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产生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儿。
“把手机给我。”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命令。
苏晓晓的呼吸一窒。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个在她噩梦中反复上演的情节,此刻,以一种比噩梦更加冰冷和真实的方式,降临了。
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死死地护住手机。
那是她和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和林墨唯一的桥梁。她不能交出去。
她的抗拒,无疑是火上浇油。
方雅的眼神愈发冰冷。
她没有大声呵斥,也没有强行抢夺。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那种眼神,比任何愤怒的咆斥都更让苏晓晓感到恐惧。
那是一种看穿了一切,并且对你的挣扎感到失望和悲哀的眼神。
“晓晓,你太让我失望了。”
方雅缓缓开口。
“我以为你长大了,懂事了。我以为你明白妈妈的苦心。看来,是我错了。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转身,走向门口。
“在你没有想清楚之前,你就在房间里好好反省。”
她走到门外,轻轻地带上了那扇没有锁的门。
苏晓晓甚至没有听见锁舌入槽的轻响。
但紧接着,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咔哒。”
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后锁定的声音。
是从外面传来的。
苏晓晓猛地冲到门口,伸手去推。
门,纹丝不动。
她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用力拍打着门板。
“妈妈?妈妈!你把门锁了?”
门外,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才传来方雅隔着门板,略显疲惫的声音。
“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愿意乖乖吃药,妈妈再给你开门。”
“你不能这样!”
苏晓晓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用力地摇晃着门把手。
“这是我的房间!你凭什么锁我的门!”
“就凭我是你妈妈。”
门外,方雅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随后,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渐渐远去的声音。
嗒,嗒,嗒……
每一下,都像是踩碎了苏晓晓心底最后一点希望。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毯上。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她被囚禁了。
在这个她最熟悉的,最应该感到安全的房间里。
那个空荡荡的电脑桌,在嘲讽着什么。
墙角那个白色的鸟笼里,啾啾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不安地在栖木上跳来跳去,发出一声声短促而焦急的鸣叫。
笼中鸟。
她和它,又有什么区别?
苏晓晓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袖。
她终于还是掏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映出她苍白而绝望的脸。
屏幕上,是林墨刚刚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却像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打字。
【林墨……】
她想告诉他,她被关起来了。
她想告诉他,她的电脑被没收了。
她想向他求救。
可是,打出这两个字之后,她又犹豫了。
她能向他求救吗?
他要怎么救她?
冲到她家里,和她那个强大到无懈可击的母亲对峙吗?
不,那只会把他自己也拖入深渊。
她的母亲,会把他也当成一个需要被“治疗”的“病源”。
她不能那么自私。
她删掉了那两个字。
指尖悬停良久,她最终回复了一句。
【到了。刚吃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