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入机械耳蜗时,我听见了母亲的葬礼进行曲。那些缠绕腰间的机械触手正将我拖向海底钟楼,锈蚀的青铜钟表面浮动着荧光绿的年轮。程砚的千纸鹤群在头顶盘旋,每只纸鹤腹部都裂开摄像头般的复眼。
钟楼深处传来管风琴的轰鸣,音管里游动着半机械化的鮟鱇鱼。它们的发光器拼出不断变动的经纬度坐标,最终定格在1999年曙丸号的沉没点。当我触碰到长满藤壶的琴键时,整座钟楼突然翻转,露出镶嵌在海底岩层中的实验室遗址。
穿潜水服的程砚悬浮在培养舱里,面罩下的脸正是1999年的模样。他手中的防水日志本正在溶解,页隙间飘出母亲的字迹:“X-17会让我们永远活在正确的夏天。“突然有机械水母群掠过,它们触须上的怀表全部停在9:35。
“你终于来了,第17次夏天。“母亲的幻影从珊瑚丛中浮现,她的裙摆是无数蠕动的表链,“当年我把程砚推下救生艇时,他口袋里就揣着那块怀表。“她腐烂的指尖轻点,海水顿时显现出当年的画面:少年程砚在暴风雨中死死抓着怀表,而甲板上的母亲正将针管刺入自己脖颈。
钟楼的青铜钟突然自鸣,声波震碎程砚的培养舱。1999年的他睁开眼睛,瞳孔里转动着与现在程砚相同的齿轮结构。当我们的手指相触,记忆数据流如电鳗般贯穿全身:
原来程砚才是X-17的首个实验体,母亲为拯救罹患绝症的他,将未完成的药剂注入自己体内。曙丸号的沉没不是意外,而是时间管理局为抹除错误变量制造的“降神之罚“。
“每滴眼泪都是重启键。“现在的程砚突然从青铜钟里走出,他脖颈处新增的鳃裂正渗出荧光液体。千纸鹤群俯冲下来组成人体蜈蚣的形态,叼着那半块船用罗盘插入我的机械脊椎。
海底突然亮起环状光带,数万个培养舱从地壳裂缝中升起。每个舱体内都是不同年龄的程砚,他们同步敲打玻璃的动作引发量子共振。母亲的海藻长发突然暴长,将我裹成茧状拖向主钟楼的核心——那里悬浮着由泪滴形水晶构成的克莱因瓶。
“要解开泪滴方程式,需要十七个夏天的思念。“两个程砚的声音在海水里叠加共振。我捏碎左臂的仿生皮肤,露出机械骨骼上母亲刻的坐标公式。当我的血液与泪滴水晶融合时,整片海域突然开始倒流。
在时光逆流的漩涡中心,我看见九岁的自己正在码头哭泣。少年程砚偷偷将怀表塞进我的书包,表面刻着尚未锈蚀的真相:“请在第17个夏天杀死我。“而远处的海平线上,穿着时间管理局制服的成年我正在对曙丸号举起信号枪。
青铜钟敲响第17声时,海底遗址开始光年化坍缩。母亲化作发光的水母群消散前,在我掌心留下最后的珊瑚刻印——那是用摩尔斯电码写的“原谅“。程砚们正在量子纠缠中融为一体,他破碎的躯体里伸出机械羽翼,将我包裹进怀表形状的逃生舱。
“下次要记得...“他在我唇间渡来半块月光石,“樱花坠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逃生舱弹射出海的瞬间,我透过舷窗看见他化作青铜钟的撞锤,最后一次敲响终结的钟声。
咸涩的泪滴在失重状态悬浮,十七颗水珠里浮现出所有循环的终局画面。当它们碰撞融合成完美的球体时,我突然理解LX-17的真正含义——泪滴(L)在X轴上第17次坠落,绘出的正是母亲跳海时的抛物线。
逃生舱冲破海面时,朝阳正从怀表形的地平线升起。海岸线上站满穿着各时代服饰的“我“,她们举起三百六十一把军刀指向天空。刀尖反射的光斑在空中拼出母亲最后的微笑,而海风送来程砚跨越时空的耳语:
“现在,你已是时间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