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开两面生

养心殿内。

林佑知垂着眉眼,轻嗅茶香。

“宰相大人就这样把凤阳嫁了,太后娘娘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李晋之眼底划过一抹忧色。

“若是换作之前,定然是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太后会答应的。”

李晋之凝望着林佑知笃定的神情,问:“理由是什么?”

“没有理由,只是微臣的直觉。”

那天公主不吵不闹地罚跪在金銮殿外两个时辰,林佑知察觉李凤阳变了。

“凤阳与朕虽不是一母同胞,她好歹是太后心头宝贝,得罪了太后,朕这后宫怕是不安宁。”李晋之提醒着。

“皇上不必忧心,一切有臣在。”

李晋之嫉妒地看了林佑知一眼,那绝美而又冰冷外表下,智慧过人,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

这林佑知早已经绝立于世俗之外,无欲无求。

若不是这朝中出了大事,李晋之还请不出带发修行的林佑知。

翌日。

宫里谣言满天飞,曲折委婉的宫廷回廊上,围着三五成群的宫女太监。

“听闻公主看上苏御医。”

“公主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不仅送了百年人参,还愿意将整个公主府拱手相赠。”

“这么好的事情,我要是苏大人定是立马跪下来谢恩。”

“那你们可猜错了,苏御医拒绝了公主。”

“这苏大人也太过迂腐了,俗话都说识务者则为俊杰。”

“这公主泼天的富贵,就不知道会落在哪位大人身上?”

昨日玖月与苏子沐的话不胫而走,几个刚进宫的小太监行走在宫中谈论起来。

就在此时,一人出现在宫中,听到宫里流言蜚语,唇角扬起一抹难于掩饰的得意。

此人正是汝南候纪明,正在养心殿觐见。

“臣愿娶公主,望陛下成全。”汝南侯纪明跪在养心殿中。

“这事朕需要先与太后商议,纪爱卿先回吧。”

纪明走出养心殿,唇角一歪,心道:寻了个娶平妻的借口,纳了公主,他大事可成。

林佑知垂眸理了理袖口,指腹抚过那丝暗纹:“鱼上钩了。”

原来太监们的闲言碎语,婢子们添油加醋。这流言皆出自林佑知之笔,每一步都落在他算准的檐角。

日落染红了大半个太寿宫,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洒满了夕阳。

那凤椅卧榻上坐着贵气逼人的萧太后。

她重重盖上茶碗,狠厉地说道:“这皇帝也不同哀家商量,就把凤阳下嫁给这有光有爵位没有实权的汝南候。”

“太后娘娘,凤儿看这汝南候就挺好的。”

玖月见宫里还有为她撑腰的,感动得坐在萧太后膝下,卖力地捶着腿。

“若不嫁给汝南候,太后娘娘可有法子赦免凤儿不去西氓和亲吗?”玖月道出无奈。

“这不去和亲,朝堂上怕是……”萧太后左右为难。

西去和亲,事关国运。若凤阳得婿,自不必远行。

可叹满朝文武,避之不及。太后纵有怜惜,终究要以江山为重。

玖月婚事,怕是只有下嫁汝南侯这一条路可走。

“凤儿若是受了委屈就与那姓纪的和离,回昭阳殿住一辈子便是。”

玖月眼前一亮,萧太后这一招金蝉脱壳实在是高明。

“落十七。”萧太后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空而将,悄无声息。

“你日后就是公主的贴身暗卫,护她周全。”

萧太后把贴身侍卫送给她。

玖月眼眸里感动得布满了泪花,迷了双眼,鼻子酸酸,道:“谢太后。”

凤阳为何这般嚣张跋扈,还不是因为有这么一位宠她上天的太后娘娘。

昭阳殿天空上,宝蓝色的天幕闪烁着繁星。

玖月躺在院子中,眼不带眨地望着那夜空。

“这昭阳殿的星空,与城隍庙的也没什么不同。”

望了一会,她无趣得很。

要是在城隍庙,这会儿小乞丐们早围着老乞丐,叽叽喳喳说白天的趣事了。老丐呢,准又在念叨他那套说了八百遍的老故事。

庙破烂,却比这气派的昭阳殿乐得多。

猛然间,玖月眸尾猛地勾起一道不为人知的玩味,“落十七。”

太后娘娘说这暗卫会时刻护在周身,她倒要看看这么晚了,是不是还在“贴身”保护。

一眨眼,一道影子出现在玖月面前。

“公主,属下在。”

玖月凝视着眼前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好奇伸手要摘下面具,却被一双大手握住了柔夷,却注意到他掌心有层薄茧,和城隍庙里耍刀的老乞丐一模一样。

“你这手…”她突然抓住他手腕翻转,“也讨过饭?”

落十七猛地抽回手,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公主,没有太后的允许,面具不可摘。”

嗯,这落十七怎么倒像是太后派来监视她的。

玖月上下打量落十七,他怀中鼓鼓的,似乎藏着什么。

“太后说面具不能摘,有没有说不能碰。”

玖月伸手触摸着落十七的胸膛,见他又想躲闪,喊道:“不许动。”

落十七听令,身形挺拔地一动不动。

玖月趁机把手探入落十七怀里,摸出一本手掌大的册子。

“公主……”

落十七没拦住,玖月已经翻开画册。里面全是凤阳公主的日常画像,画得跟真人似的。

玖月心里咯噔一下:要是她偷偷去见老乞丐的事也被画下来,交给萧太后可怎么好?

“这画册真要交给太后?”

见落十七不答,玖月不满:“是不是连本公主打哈欠都要画?”

“属下只画看见的。”

“看你还敢不敢画本公主。”玖月突然扯掉面具。

落十七急忙遮挡,可那半张烧伤的脸已无处可藏。

那张脸花开两面生,一半佛来一半魔。

她心中一颤,这公主当得,何尝不也是半面锦绣半面虱。

玖月指尖一颤,银面具“当啷“坠地。

“对不起,”她嗓音忽轻,“本公主就想知道,连这你也要画下来交给太后么?”

“公主,把面具还给属下。”

落十七侧过那半张扭曲的脸,连眼睛也被受了伤,眼珠子发白。

玖月鬼使神差抚上那凹凸不平的肌肤,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丐帮冬日里溃烂冻疮的小乞丐们。

“很疼吧?”她声音轻得像在问镜中人。

落十七瞳孔骤缩,三年来,这是第一个不嫌恶他伤疤,反倒问疼不疼的主子。

指尖碰到凹凸的疤痕时,落十七浑身绷紧。

玖月却突然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苏子沐给的雪莲膏,祛疤最管用。”

“公主为何?”

“本公主膝盖的伤已经好了,放着也是浪费。”

他忽然想起萧太后的警告:“你的命是哀家给的。”

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灼热,分明是另一种东西在生根。

落十七慌忙抢过面具,眨眼消失在眼前。

玖月望着消失的背影,这凤阳公主轻薄暗卫的画作会不会出现在太寿宫?

林佑知伏案批阅,听暗卫报来公主摘落十七面具一事,手中朱笔一顿。

“她竟不惧丑陋?”

林佑知唇角勾起一抹探究,这金枝玉叶壳子里,似乎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