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鼠辈的狂欢

来人正是欧阳澈。

进的屋来,见着陈南,刚要开口招呼。

陈东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急促:“弹劾什么?!”

“罪名……罪名有十好几条!”欧阳澈喘着粗气。

“说李相公以私意杀侍从、杜绝言路、独擅朝政……还有,说他买马招军,名为备战,实则扰民……更指责他赏罚不明,擅改诏令……”

欧阳澈每说一条,陈东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还说……说李相公派兵防秋是假,实为渡河,耗费国帑百万,却拥兵自重,滞留京师,不肯进兵!”

“放屁!”陈东勃然大怒,额上青筋暴跳,“这纯属污蔑!血口喷人!张浚小儿,安敢如此构陷忠良!”

陈南的心直往下沉。

张浚!

历史上正是他这封奏疏,成为了压垮李纲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黄潜善、汪伯彦这两个老狐狸,隐忍多时,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阿兄,冷静!”陈南用力按住陈东的肩膀,“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张浚上疏,背后定然是黄、汪在捣鬼!我们得赶紧想想办法!”

然而,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陈东官微权轻,陈南更是人微言轻。

在这场围绕着宰相之位的顶级政治风暴中,他们兄弟二人,如同狂涛骇浪中的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宫门方向隐隐传来了钟鼓之声,那是朝会散场的信号。

紧接着,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应天府的大街小巷——

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观文殿大学士李纲,罢相!

更详细的消息,伴随着誊抄的诏书文本,很快也传到了陈家小院。

诏书措辞之严厉,字字如刀。

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几乎将张浚奏疏中的罪名全盘采纳,甚至变本加厉,添油加醋。

斥责李纲“狂诞刚愎,谋谟弗效”。

指责他“徒费民力,无救时艰”。

批评他“以喜怒自分其贤愚,致赏罚弗当于功罪”。

更恶毒的是,指控他“屡抗执以邀留”,将李纲据理力争的行为歪曲为要挟君上,诬陷他“巧蔽外姻之奸”。

尤其是在傅亮一事上,诏书更是毫不留情,直指其“设心误国,专制若此”!

最后,诏书冷冰冰地宣布:

罢去李纲宰相之职,改任虚衔“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毫无实权的道教宫观——洞霄宫。

这名为提举,实为“流放”!

陈东听着欧阳澈一字一句念出诏书的内容,如遭雷击。

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

拳落处,指节已是血肉模糊。

他却浑然不觉疼痛,口中喃喃:“完了……完了……大宋……完了……”

陈南的心也凉了半截。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却没想到亲身经历时,这冲击竟是如此巨大。

历史上李纲的罢相。

意味着主战派失去了最重要的旗帜和领袖。

意味着黄潜善、汪伯彦的南迁主张再无阻碍。

意味着赵构那颗本就摇摆不定的心,彻底倒向了苟安一隅。

“阿兄!”陈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陈东。

“还没完!李相公虽然被罢,但他的声望犹在,朝中也并非全是奸佞小人!我们不能就此放弃!”

话虽如此,但陈南心中清楚,形势已急转直下,对他们极为不利。

黄、汪二人扳倒了李纲,下一步,必然会加快清除异己、推动南迁的步伐。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一盏豆油灯在矮几上挣扎着,昏黄的光晕无力地舔舐着四周的黑暗。

墙壁上大片濡湿的霉斑,在跳跃的光线下,仿佛扭曲的人脸,无声地嘲笑着屋内的沉寂。

陈东背对着油灯,坐在窗前,身形僵硬如石。

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李纲罢相,对他打击巨大,几乎摧毁了他心中仅存的希望。

这位被视为朝廷砥柱、主战派旗帜的老臣,竟然也倒在了黄潜善、汪伯彦那两个奸佞的阴谋之下。

这不仅仅是一位宰相的去职,也是抗金大业的一次惨重挫败。

更是对所有心怀故国、期盼恢复的忠义之士的沉重打击。

若是放在昨日,听到这等消息。

他定然早已冲出这破院,再去叩阙,哪怕血溅宫门!

可现在……脑海中却闪过妻子含泪的眼,和二郎郑重的叮嘱。

他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在这等奸佞当道的朝廷里,连挺直脊梁、慷慨赴死都成了一种奢侈……

多待一天都是煎熬,都是对信念的凌迟。

欧阳澈坐在他对面,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安慰?劝解?在这种局面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自己也心头乱麻一片,李相公骤然被罢,黄、汪气焰嚣张。

恐怕不等他们辛苦散播的谶语深入人心,南迁之事便已成定局!

他与陈南商议的“谶语计划”,本是险中求胜。

虽有道理,却需时间发酵,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几乎打乱了所有节奏。

天意?在绝对的权力和阴谋面前,天意又能算得了什么?

陈南理解他们的痛苦和绝望。

但他不同。

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毕竟这就是所谓历史的车轮嘛!

只是,他没想到李纲的罢相比历史上记载的还要快上几天。

原本的“七十五日宰相”。

如今满打满算,竟不足七十日。

难道……难道自己让欧阳澈散播谶语的举动,也成了压垮骆驼的稻草之一?

刺激到了黄、汪二人敏感的神经,从而提前发动了这致命一击?

陈南心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又被更强的紧迫感取代。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怨天尤人毫无意义,必须立刻找到新的破局之法!

——

消息传开,应天府的官场和市井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即是压抑不住的议论和恐慌。

与此同时,在临时皇宫深处的一间偏殿内,气氛却与外间的愁云惨雾截然不同。

殿内,温暖如春,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烟气袅袅,弥漫着一股奢华而颓靡的气息。

黄潜善与汪伯彦相对而坐。

“李伯纪(李纲字)终究还是太过刚愎自用,不知进退。”

黄潜善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以为靠着那点所谓的清流名望,就能阻碍大局?殊不知,时移世易,如今这朝堂,早已不是他能呼风唤雨的时候了。”

“全赖黄相公妙计。”

汪伯彦抚着自己保养得宜的山羊胡须,眼中精光闪烁。

“张益谦不过是投石问路,傅亮之事才是关键,最后借张德远(张浚字)这把快刀,一击功成!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那道罢相的诏书,还是朱待制(朱胜非)文笔老辣,字字诛心,断了李纲所有翻身的可能!”

“哼,张浚此人,虽有些才干,却也急于功名利禄,稍加点拨,自然懂得如何取舍。”

黄潜善微微颔首,嘴角勾起冷笑。

“李纲一去,朝中那些冥顽不灵的主战之声,便去了主心骨,不足为虑了。”

“正是。”汪伯彦点头附和,眼中确闪过阴狠。

“不过,黄相公,李纲虽去,朝中尚有如许翰、邓肃之流,怕是还会为李纲鸣不平。”

且这应天府内,尚有些杂音聒噪。

尤其是那个陈东……仗着当年太学那点虚名,屡次三番与我等作对。

前些时日竟敢在殿外咆哮,实在可恶!如今李纲这靠山一倒,是否也该……”

黄潜善沉吟片刻,摆了摆手。

“不急。许伯(许翰字)迂腐固执,邓安行(邓肃字)不过一介言官,能掀起什么风浪?

陈东不过一介书生,虽有些名望,却无实权,更是不足为虑。

待我等稳住局面,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

当务之急,是尽快落实“南巡”事宜,离开这四战之地!”

提到“南巡”,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所谓“南巡”,不过是南逃的遮羞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