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祁愿,你想见你爸吗?”

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祁颖在接小学二年级的祁愿放学的路上,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

祁愿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不以为然,随口答,“想啊。你要送我去他那里吗?”

母子俩走在夕阳下,影子被拉的长长的,两道影子中间却总隔着一段距离。

……

祁愿没想到,他只是随口答了一句想,他那不靠谱的妈就会把他送到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手上——哦不,准确的说,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小区门口……

祁颖看着后视镜里的祁愿越来越小,等司机师傅转过弯开出一段距离,便说,“师傅,在附近找个位置停一下。”

司机师傅一声不吭,只默默照做。

祁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画面便跳到了保安亭——正是刚刚祁愿下车的那个小区的保安亭。

……

“小朋友,你是迷路了吗?”穿着制服的保安问。

祁愿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虽然他不相信祁颖会这么把他丢了,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祁颖确实是不想把他带回去了。

难道是因为他说想见爸爸所以伤心了吗……

祁愿忍住鼻子的酸意,垂着眸子说,“我来找我爸爸。”

“你爸爸住这里吗?”保安见祁愿个子小小的,还一个人背着书包,顿时就想到了家里的小儿子,语气都温柔了起来。

“嗯……”祁愿小小声的说,“叔叔能借你手机打电话给我爸爸吗?”

尽管祁愿的内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祁颖从来都不隐瞒他父亲的任何信息,什么名字,多少岁,干什么,长什么样,住哪里,电话号码多少,这些祁愿都知道。他曾经也好奇过他的父亲,也偷偷给他打过电话,但对面是个女声……后来他就再也不好奇自己的父亲姓甚名谁了,只是关于他父亲的那些信息,却早已在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虽然祁颖偶尔会开玩笑问他“你不会是想见你爸吧”,但祁愿总觉得祁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一开始祁愿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不想让祁颖伤心,后来问得多了,也就随便答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答,祁颖就真要把他丢了。

祁愿报出一串熟悉的数字,保安刚打过去对面就接了,拨通后他把手机递给祁愿,过了有几秒钟,对面才冒出一句,“祁颖?”

细细听,还能听出语气里的一丝颤抖。

“爸爸,祁颖是我妈妈,她让我来找你。”祁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面沉默了好久,才说,“我知道了,你在哪里?我让人去接你。”

“在宏墨小区。”祁愿抬起头看向借手机给他的保安,问,“叔叔,是宏墨小区吗?”

“对,小朋友真聪明,是宏墨小区东门哦。”保安揉揉祁愿的脑袋,手感和他想象的一样好。

“我知道了。”对面的声音冷漠得有些过分,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A市国际画展交流会上——

“听说了吗?今天那位也会露面,真难得啊。”

“可不是吗,想见那位大画家一面真比见那些明星难多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见一见,我定要好好瞧瞧这神人长什么样!”

“怎么还不开始……”

台下的宾客议论纷纷,话语间都离不开今天的主人公——萧樾。

好在没让大家等太久,台上的主持人很快就说起了今天的开场白,“非常感谢大家的到来,接下来由我为大家介绍画展的流程……”

后台,虞思道再三叮嘱,“记住我刚刚跟你说的了吗?”

“记住了——”被叮嘱的主角微微颔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矜贵,暗红色的西装穿插着金色暗纹,胸前一枚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领带夹在周围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暗红色的光,亦如主人一般,低调却显锋芒。

这就是今天画展交流会的主角之一——萧樾。

虞思道本还想再嘱咐一下,但很快就轮到了萧樾上台。

“让我们有请新锐艺术家——萧樾!”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萧樾优雅的走到台前接过话筒,“大家好,我是萧樾……”

“滴滴滴——”

在热闹的人群中,这声响本不大,但萧樾还是立刻就发现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刚还在台上侃侃而谈的天才艺术家,僵硬的接起了电话并迅速下台。

还好他的经纪人及时上台才稳住了局面。

“不好意思大家,萧樾先生有些私事要处理,接下来由我为大家阐述萧樾先生的艺术理念。”虞思道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已经把萧樾暴打了一万遍。

虞思道暗暗咬牙,你最好真的有事!

……

萧樾开着那辆炫酷的红色跑车停在宏墨小区东门,摁了下喇叭,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短腿就跑了出来。

萧樾的视线在祁愿背带裤的扣子上停留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

下车的时候,萧樾不是没发觉到偷拍的镜头,只是无所谓这些。

萧樾向保安道了谢,把祁愿拎上车,为什么用拎呢,因为萧樾是从祁愿的身后提着背带裤,把人直接放在副驾驶的。

祁愿很不服气的挣扎了两下,见没什么效果便只能作罢。

上了车便学大人的样子系安全带。

小胳膊小腿的,倒是可爱。

萧樾随意瞄了一眼,见人坐好了便启动车子,期间一言不发。

把人带到别墅的地下车库,萧樾便下车,又把人一路拎到了三楼。

祁愿还陷在祁颖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了的思绪中,一路上情绪都很低沉。

萧樾的失落也不是假的,他本以为那个电话是祁颖打来的,可没想到是个素未谋面的小鬼头。

父子俩的初次见面,双方对彼此的到来都有些不满。

萧樾把人放在沙发上,给祁愿倒了杯茶,似漫不经心问道,“祁颖呢?”

一听到熟悉的名字,祁愿再也忍不住,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他抓住萧樾精致的衣角,扯住,抬头,伤心的期待着,“萧樾,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打电话让她来接我好不好?”

萧樾揉了揉眉头,想以自己对祁颖的了解说一些安慰人的话,可他又觉得这是祁颖能做出来的事情——毕竟连他们的分开都是如此突然,让他觉得他从未了解过她。

“好了,别哭了。”萧樾扯出自己被祁愿握住的衣角,直接往祁愿脸上招呼,边擦边说,“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住。”

“你这里有陌生人,我不要。”祁愿哭着控诉。

萧樾被气笑了,反问,“那你在祁颖家就没有陌生人了吗?”

祁愿点头。

萧樾强压住心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欣喜,但眼角眉梢泄出的几分笑意终究是出卖了他。

“我这里也不会有陌生人的。”萧樾随口说,毕竟熟悉了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我还是想要妈妈。”祁愿委屈的说。

“我也想要你妈妈。”萧樾揉了揉祁愿的脑袋,“但你妈妈喜欢捉迷藏,还喜欢偷偷的看抓她的人,所以我们要有点耐心。”

祁愿撇撇嘴,说,“骗子,我和妈妈从来都不玩捉迷藏。”

萧樾见人转移了注意力,便问,“那你们平常玩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祁愿抱着自己的包,把自己小小的脑袋埋进去。

祁煜不假思索,“因为我刚用我衣服给你擦眼泪了?”

祁愿的小脑袋抬起了一点,飞快看了一眼萧樾,又像是被抓包了不好意思,飞快又埋了回去,闷声闷气的说,“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父子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直到祁愿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萧樾便不再开口,从房间里拿出一张小毯子给人盖住肚子。

他蹲在祁愿旁边,像是在仔细打量着祁愿的那张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蹲在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萧樾下到画室,打电话给经常光顾的品牌店,订了一些七八岁孩子的衣服。

紧接着又给虞思道打了过去,刚接通,对面就是阴阳怪气,“结束了还知道给我打电话,不错不错,有长进。”

“我刚接我儿子的时候在东门被拍到了,你做好准备。”萧樾直接抛出炸弹,把虞思道炸了个响,“什么!”

虞思道注意到周围看过来的目光,又走远了点,可半天没说出几个字。

他实在不知道是该惊讶萧樾突然冒出个儿子,还是这件事情被狗仔拍到了。

“还有,你有没有办法找到祁颖?”萧樾问。

“你们不是早分开了吗——等等,你说的儿子不会是你和祁颖的吧?!”虞思道的声音连带着表情都变得麻木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恋爱脑统治的时期。

“那你觉得会是我和谁的?”萧樾不答反问。

“这就要问你了,是那个顶流明星,还是那个文坛新秀,或者是溢彩总裁?还有前几年的那个钢琴家,还有……”虞思道一个个细数着。

萧樾揉了揉眉心,这一刻深切体会到了不可理喻这四个字的含义,“我和他们到底有没有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我可不敢当,”虞思道吐槽着萧樾的罪行,“你这大忙人动不动就玩消失,画稿画稿不交,商务合作也不接,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私事。”

萧樾无奈认罪,“好吧,我下次尽量。”

虞思道哼笑两声,摆明了不信。

“所以有没有办法?我总觉得祁颖出了什么事。”萧樾把话题拉回正轨,“她以前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什么事?把孩子丢给你?”虞思道反问。

“她根本没和我说过有个孩子,按照她的性格,她压根就没打算让我知道,她总是这样倔,一旦决定好的事情总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才罢休,怎么可能中途就把孩子丢给我。”萧樾越说越担心,“还是先报警吧。”

虞思道沉默,虞思道麻木的挂掉了电话。

人怎么可以恋爱脑到这种地步!

想是这么想,但虞思道还是很迅速理清思绪,报警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

祁愿是被说话的声音吵醒的,他还以为这是他和祁颖的家,迷迷糊糊爬起来想看看这是谁来家里了,怎么没听到妈妈的声音,可只是碰到皮质沙发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他现在的处境,鼻子的酸意瞬间上涌,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掉个不停,“妈妈……”

祁愿的哭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他总是哭得很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止不住心疼。

萧樾和警察被祁愿的哭声吸引,其中一个面目慈蔼的警官走到祁愿跟前安慰着说,“小朋友别哭,警察叔叔正在帮你找妈妈呢,你马上就会见到你妈妈了。”

祁愿吸了吸鼻子,抽泣着说,“真的吗?”

“当然啦。”

得到肯定的回答祁愿也不哭了,可他又想到妈妈带他来这里就是不想要他了,顿时眼泪又掉了下来,“可是妈妈把我送到这里就是不想要我了呜——”祁愿再也忍不住伤心,大声哭起来,这一刻,祁愿觉得世界都不懂他的悲伤。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祁愿,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萧樾先和警察去了派出所,在萧樾的三言两语间,警察便同意了祁愿待在别墅,留给虞思道照看。

虞思道戳了戳祁愿的脸颊肉,“别说,长得还真挺像祁颖。”

祁愿把虞思道的手推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虞思道,“你认识我妈妈?”

“算认识吧。”虞思道说,“以前你爸不见人影的时候我都是找你妈,有你妈在的地方你爸肯定也离不远。”

祁愿没说话,在他心里,“爸爸”这个词,在他第一次打电话给萧樾却是个女声时,就已经把父亲的重量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了。

“我饿了,叔叔。”祁愿沉默了一会儿说。

“小家伙还知道饿呢,等着,我叫阿姨给你做饭。”

……

虞思道跟着祁愿吃了些东西,期间萧樾订的衣服也到了,萧樾的这栋别墅说大那是真不夸张,但是却真找不出几间可以住人的房间,除了萧樾的主卧,以及虞思道偶尔住的客卧,真找不出一间空房间了。

这栋别墅一楼全被改装成了画室,地下一层是停车场,地下二层是酒窖,二楼是用餐区以及收藏区,三楼主卧客卧,衣帽间,化妆间,健身房还有娱乐室。

虞思道直接让祁愿睡在萧樾的房间。

萧樾回来已经是深夜了,他今天一直跟着警察寻找祁颖的身影,最后发现她在把祁愿送到小区门口的不久后便登上了去往A国的飞机。

萧樾坐在沙发上好久,像是在发呆,最后他终于像是说服了自己,任性的给自己买了一张去A国的机票。

A国是他当年留学的地方,但他并不是很喜欢那里……

第二天一早,虞思道从客卧醒来,便收到了一笔巨额转账以及一条来自萧樾的信息:我去A国找祁颖了,祁愿你照顾一下,辛苦,勿念。

虞思道一早起来就被当头来了一棒,“你是忘了你还有画展要到场的吗?!”

在虞思道看来,萧樾并不真正在乎自己的事业,很多时候虞思道都感觉萧樾像是活个躯壳,也只有在面对祁颖的时候人会鲜活些。

没有办法,虞思道只得承担起照顾小孩的重任。

好在他还有个侄子,平常跟侄子打打闹闹之外还是有一些照顾小孩的经验的,就算没有,他找个月嫂还不行么。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公关为何萧樾不出席画展。

这边虞思道焦头烂额,那边萧樾马不停蹄,一下飞机就找到曾经的老师上门拜访。

安拉达教授,A国也森集团三公子,花边新闻数不胜数,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公开向萧樾求爱。

也森集团产业涵盖多个领域,食品、医疗、美妆、电子科技、军火等数不胜数,在A国,也森掌握了大半个国家的命脉。

萧樾拿出多年前安拉达寄给自己的邀请函,递给守卫,用一口地道的A国语流利地说,“麻烦转达一下,萧樾来访。”

跟着管家上了车来到一处私人泳池旁,不远处的嬉笑声一片,安拉达赤裸着上半身躺在躺椅上,几名男女依偎在他身旁,喂酒的,喂葡萄的,按摩的。

安拉达本想晾会儿萧樾,但一看见萧樾那张脸就忘记了刚刚自己的决定,“萧樾,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萧樾白皙的皮肤上两个黑眼圈尤其醒目,漂亮的丹凤眼微垂,纤长的睫毛便遮住了那双眸中的忧思,“我在找我的爱人,希望你可以帮忙。”

“就这么暴露你的软肋可不是个好习惯。”安拉达拿过旁边人递来的酒,慢悠悠的说。

“她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萧樾只是这样说。

“好吧,不过我可不是一个喜欢做慈善的人。”

“徐安的《爱蝶》。”

“你有?”安拉达推开身旁人站起身走到萧樾身边。

安拉达爱美人,但更爱他的艺术创作。

“几天后就会到达A国。”

“行。”安拉达把酒杯递给身边人,“斯克。”

安拉达一句话,斯克管家便知道了他家公子的意思。斯克微微欠身,“萧樾先生,随我来。”

……

A国——

祁颖在一处摊贩前停下脚步,那小贩老板躺在摇椅上,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着,脸上盖了本不知哪儿来的书,慢悠悠地晃着。

祁颖敲了敲桌子,“醒醒。”

那人拿下脸上的书,看见来人挑挑眉,“哟,这么速度呢。”

“收摊吧。”祁颖没什么心情说话。

两人多年好友,瑞安知道这个时候祁颖应当好好平复一下心情,“好嘞。”

两人弯弯绕绕避开了一波又一波人,终于回到了瑞安的公寓。

瑞安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些资料递给祁颖,“你看看吧。”

“艾克,伊诺,希里娜。”祁颖语气轻轻的,不急不慢的吐出几个名字。

“怎么?你要捡起你的老本行?”瑞安从冰箱里拿出瓶饮料,喝了一口,然后舒服地窝在沙发上。

“黑桃K的身份调查出来了吗?”

“不然我叫你来干嘛?”瑞安从那叠资料里抽出一张放在茶几上用饮料点点桌子,“黑桃K,真名卡里奥,M国人,要不是他退休,要查他还得费些时间。他这几天正在A国参加晚会。”

“你打算怎么办?”

祁颖摩挲着手上的资料,声音没什么起伏的说,“当然是——让他们做的事,一件一件被法律清算。”

“我这有宴会邀请函。”

“不用,太惹眼了。”祁颖想都不想就拒绝。

“随你。”瑞安三两口把手上的饮料喝完,抬起手一抛,易拉罐便精准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

“萧樾先生,这是我们先生为你安排的住处,在A国的这几天,你可以住在这儿。”

萧樾随斯克下车,面前是一栋三层的小洋房。

斯克将钥匙交给他,“有祁女士的消息我会立刻联系你的,不用担心。”

萧樾微微欠身,“拜托你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斯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萧樾,“这几天阿维斯先生举办了一场舞会,邀请了许多名流人士,萧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多谢。”萧樾接过邀请函,微微颔首。

两天没有休息,萧樾把自己打理了一番,整个人才看起来精神了些,等到深夜还是没有收到艾克的消息,萧樾便说服自己睡下了。

……

“先生,关于那位祁女士的行踪,我们只查到她在昨天凌晨出了机场,后面就再也查不到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斯克向安拉达请示着,“我们还要查下去吗?”

安拉达饶有兴致的撑着下巴,“萧樾的爱人,我倒是很想见见她。”

斯克明白了安拉达的意思,本准备退下去继续查,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微微欠身开口,“先生,约克少爷今天下午的飞机,算算时间,现在应当到了。”

安拉达皱眉,不悦的说,“提他做什么?”

安拉达拿起旁边茶几上的红酒一口喝了下去,“以后他的事情,不用向我汇报。”

“是。”斯克欠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