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丛林堆叠,阴云笼罩,远处的山间不时传来响动,在寂静的林间格外醒目。挺拔粗壮的树干遮掩,似要将整片光亮全然夺去。
林间水汽浓,层层雾气从周围齐聚,晕染着密林,堆砌成白芒一片。人走在这样的天光下,脚下的路早被覆盖,不知落脚为何处。
郁宁紧紧捏着书包带子,额头的碎发早已被汗珠打湿,手脚皆被树枝剐蹭,上面布满了伤口,脚下的帆布鞋上沾满了黄泥,腿脚打颤,只是不停地往前。面前的婆娑树影落入她的眼中,成了形状各异的吃人野兽。
紧咬着牙,绷着一股劲,朝着最高处走。耳边的声响不绝,膝盖隐隐作痛。
恍惚间,似乎不远处的山林逐渐扭曲,最终层层向她欺压而来,脚下踏空,厚重的落叶铺满了她的身子,牢牢桎梏,压得五脏六腑都痛。
嘴角有腥甜味传来,耳边嘶吼声阵阵,她费力的伸手抓住一旁的树丫,睁开眼睛看着上方浓黑的烟雾,眼里闪过一丝惊恐,抓着带子的手掐着手心。
眼看铺天席卷的黑雾就要抵达,手腕处的擦伤一阵阵的疼,让她小声抽气。下意识的放弱呼吸,树影中,她瞧见了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如同水镜,分毫不差。左手手腕处,不知何时划伤的口子,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滴答滴答落在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上。
眼前黑影缠绕,早已分不清具体方向,只是记着要走出去。
那东西似乎喜欢吓人,享受着此刻的你追我逃。眼看少女已至崩溃边缘,黑雾中隐藏的眼睛猩红,不时逃窜在林间,欲要将地上的少女拉入深渊。
仓皇失措中,郁宁似听见一声呢喃,下一瞬,一双温热的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眸,清润的梨香盈满鼻尖,衣摆扫过她被划伤的手腕,那抹身影站在不远处,抬手间,再也听不见其它刺耳的声音。
闭上眼睛之前,她似乎瞧见了退散的黑雾,那双猩红的双眼流露出惊恐,满是怪影的树枝也断成了几节,压迫感褪去……
只记得,那双手修长白皙,贴近眼睛时温热有力。
耳边的嘶吼声渐渐消失,四周寂静,掀开眼皮,面前早无什么黑雾,也不见什么人影,她从树叶堆里站了起来。
有风吹过头顶,鼻尖飘来了花香,顺着花香袭来的方向往前,约莫几百米,她看见了一处院落。院门外,几棵大树伸展枝丫,在院墙上映照出阴影。院墙上,一只通体白毛的鸟站在上方,那双圆溜的眼睛向她看来,一人一鸟对视片刻,此刻院门大开,郁宁双脚不受控制地往里走去。
院落里,一棵巨大的梨树占据了一角,树下,身着月白色锦衣的年轻男子单手撑着额头,靠在树干上假寐。那张脸生得太过让人惊艳,在这样的院落中,有着别样的美感。盯着满树洁白的梨花,郁宁意识到这是花香的来源。眼睫清颤,她想开口询问方才那阵梨香是不是他?
只是眼前景象过于宁静,片片分明的花瓣随着风飘落在男子肩侧,迷蒙中,她缓缓走过去,伸手抓住了一片花瓣,正与那双因清醒而带着水雾的双眸相对。
年轻男子轻眨了眨眼睫,似觉这忽然闯入的小丫头有一丝冒失,原本撑在额侧的手放了下来理了理衣角,肩上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飞落,下一瞬,忽的起身朝着眼前的小姑娘凑了上去。
郁宁紧紧闭上双眼,只听见耳边一声轻笑,似乎听见了院落里鸟鸣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果然见那人只是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掀入耳侧。
院墙上的白鸟煽动翅膀,从它的动作中,郁宁莫名感受到一丝嘲意。“我叫郁宁,方才……是不是你救了我?”
见那人并未搭话,郁宁只觉浑身无力,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垂下头,看到的是蜿蜒的血珠顺着五指往下流淌,血色很快蔓延,眼前一阵发晕,倒地前她似又见到了那抹身影飞速朝她走来,衣袂飞扬,眼眸里划过一丝担忧,直到一串梨花附在她被割伤的手腕上,耳边响起了那人温润的嗓音——
“卫述”
她后知后觉,那是他的名字。
胸口袭来的阵阵压迫感让郁宁猛的睁眼,看了一眼身前,原来是午睡时抱枕忘了拿下去。
将抱枕扔向一旁,伸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揉了几分钟,昏胀的脑袋没有丝毫缓解,有些烦躁的站起身,拿着杯子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水。
接水的空挡,视线落在左手手腕上,那里戴着一条手链,梨花瓣形,却是只有她自己能瞧见,为了掩盖时而的异样,在人前时,她在上方又戴了一条铂金链子。而此刻,郁宁伸手摸了摸手链,上面依旧毫无波动,眼里闪过失落。
仰靠在沙发上,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不远处的窗户。窗外乌云密布,似乎下一秒就能落雨。
手机嗡嗡的作响,拿过一看,是朋友夏卉打来的电话,
“宁宁,一会儿来我家,今晚做大餐吃。”夏卉在那边讲着电话,不时的还指点一二,想来是给她老公打下手。“正好就当为你饯行。”
“清姐也在,我们还叫了一个秦昭认识的朋友,到时候大家都认识认识。”打掉一旁捣乱的那只手,夏卉瞪了瞪眼,示意他别捣乱。
“可我明天一早......”郁宁准备拒绝,明天要回老家,还需要买点东西。
“我知道你要回去看爷爷奶奶,不会耽搁太久的,我们都好久没见了,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买东西,赶紧的哦。”那头,夏卉不等她拒绝,刷的挂了电话。
还真是符合她风风火火的性格,叹了一声,转身去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她与夏卉是高中同学,大学也在一个地方,后来,回林城。夏卉与大学谈的男朋友秦昭结了婚,他们两个的房子离她住的地方也就七八公里。而她口中的清姐,名叫官清,则是后来工作认识的,玩得也还不错,年底也要跟男朋友结婚了。
来到夏卉住的楼层,按了门铃,开门的却不是她。
身穿浅蓝色休闲衬衫的男人打开门,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郁宁一愣,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有些怀疑地退开两步,看了一眼门牌号--
幸福花园,1302。
她这次没有走错。
那眼前的人,
应该也没有走错。
“......你好,这里是夏卉家吧?”
虽是确定,可为了保证,郁宁还是问了一句。
她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先前自己因多次敲错门误入别人家的窘境。
“嗯”对面的男人点头,那双眼眸藏在镜片身后,就那么看着你,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相处。见郁宁站在外面没有动静,男人往一旁侧过身,准备让她进去。
“进去吧。”
“你们怎么不进来?”迟迟见不到人进屋,夏卉自己从厨房出来,见到门外的两人一言不发,有些疑惑。却在下一瞬飞快觉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了,他们两个不认识。
“嗷,瞧我,都忘记给你们介绍了。”
“这是陆言,我老公的朋友。”指了指男人,夏卉又挽住拎着水果的郁宁,
“这位呢,是我的好朋友,郁宁。”
“你好”
陆言颔首,伸手准备接过郁宁手上的东西。只可惜后者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那只手又伸了回去。
“......你好”
郁宁眨了眨眼,她后知后觉明白那人方才的动作,似乎有一丝尴尬。
见对面的人下意识的将装着水果的袋子在两手间来回交换,陆砚皱了皱眉,先一步进了屋。
见陆言进去,夏卉悄摸地朝着身后的人抱拳。他们方才都在厨房,听见门铃声,在客厅里的陆言便去开了门,“我方才以为又走错了。”将水果放在茶几上,听见郁宁小声嘟囔,夏卉也记起了这人先前有过的几次社死瞬间。大学时,他们还没买幸福花园的房子,在外面租的公寓,这人敲门敲到楼上去了……
圆桌旁,郁宁左侧坐着官清,右手侧是那位叫陆言的男人。
平日里,只有他们几个熟悉的在一块还好,眼下,郁宁有那么一丝不自在。
好在秦昭的手艺不错,似乎当时就是靠着手艺吸引了夏卉,他们也算是有口福。郁宁闷头吃饭,试图避免交流。
“你们别这么安静啊,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清姐,你下次带上姐夫,我们大家也一块聚聚。”
见夏卉如此说,官清点头,“他最近在海城”,提到未婚夫,她偏头询问郁宁,“怎么不见小郁男朋友?这么久了我们都还没见过。下次大家可以一起聚聚。”
她记得在办公室时,她们还说要给郁宁介绍,可她说已经有男朋友了。当时都觉得问晚了,不然还挺喜欢这小姑娘的。
一旁的陆言闻言,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复又低下头吃碗里的菜。
夏卉嘴角有些苦涩,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扯这个话题。正想着如何才能转移话题,
“有机会一定带他来见大家。”
似并未察觉到气氛怪异,郁宁抚摸着手链轻声说道。
“那说好了,大家既然都在林城还是要多出来玩。”
夏卉伸手在桌下揪了揪秦昭的衣摆,他那个朋友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让郁宁多见见人。
她嘴上那名男朋友,这么多年了,他们一次也没见过,若不是见她那几年一提及那人就很甜蜜,都要怀疑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人了。可这都几年过去了,只怕早没这样的一个人了。
郁宁就是个死脑筋,要不是这些年她们有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起,还真不知道她对那男的如此迷恋。
也不知道是长得有多惊艳,才能让这傻姑娘念念不忘。
“郁宁”
“我记得陆言明天也要回云华镇——”
“你们要不一起回去?”
接收到来自自家老婆的暗示,秦昭咳嗽一声,主动提及陆言。
虽是不知为何今晚陆言格外沉默,可为了晚上不被赶出去,他只能咬着牙顶上。
“对啊”
“陆言,你明早要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就带宁宁一程?”
夏卉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这样看去,怎么看怎么登对,就是郁宁这家伙不开窍。她自己不着急,她都替她着急。
“……不用了”
“你住哪,到时我来接你。”
从幸福花园出来,没再让夏卉陪着自己去买东西,本来准备去赶明早的车,如今既然有顺风车,一会儿回去慢慢买也来得及。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位冷脸先生居然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算了算路程,这个时间公交也方便。
“……不用麻烦了,我这边过去公交很近。”说完,郁宁也不再管失不失礼,匆匆离开了小区。
即使再迟钝,到这一刻,她也明白夏卉为何会今晚将她叫过来,只是,她确实有男朋友了。
虽然,她已经快七年没有见过他了。
身后,陆言伸手推了推眼镜,盯着那道在小区路灯照耀下,愈来愈远的身影,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转身朝着车边走去,有些疑惑,他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怎么这姑娘见他,就跟遇上教导主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