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试问大汉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长信殿。

馆陶公主坐在自己母亲的身旁,贴心的替她读着刚刚送上来的奏章。

“……臣闻今上已有十余日未曾回宫,常朝废弛,朔朝亦未见天颜,长安近日流言四起,或称陛下沉湎酒色,或称陛下龙体抱恙,或称有奸人在侧,迷惑陛下。”

“更有羽林调动,频繁往来,路人侧目,百官震慌无措,朝廷上下不安,若再不得天颜,恐京师动荡,宗庙不安,伏惟太皇太后裁断……”

“臣御史大夫武强侯青翟上。”

“母亲,念完了。”

将手中奏章放在面前桌案上,馆陶公主的声音轻柔温和,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居高临下。

窦太后摸索着眼前的竹简,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她侧了侧身,问道。

“这件事,馆陶你怎么看?”

“朝廷之事,女儿不敢妄言。”

馆陶公主低头,眼神当中却露出一抹冷意。

“不过,阿彻在平阳那里,也的确待的时间有些长了。”

“再者就是,为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调动羽林护卫,这样的事也着实荒唐了些,也怪不得御史大夫上奏。”

这话明显就是在暗戳戳的指责刘彻行事荒唐,窦太后自然听得出来。

摸了摸手里的竹简,她的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道。

“这份奏章,可与你有关?”

闻言,馆陶公主顿时心中一紧,面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道。

“母亲何出此言,女儿这几日都按母亲吩咐,在府中没有出门,也就是今日,才敢来母亲驾前请安的。”

“如此就好。”

出乎意料的是,窦太后却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是放下奏章,摸索着拿起身旁的拐杖,想要站起身来。

“母亲……”

馆陶公主连忙将老太太扶住,脸色有些疑惑。

闻言,窦太后拍了拍馆陶公主的手,道。

“你说得对,皇帝多日不回宫,也不是个办法,要不了半个月,就是岁首正旦了。”

“不仅是朝廷上,就是后宫里也有许多事,等着皇帝点头呢,我这个老婆子,总不能事事都替他做主。”

馆陶公主顿时心中一喜,小心道。

“那女儿再去一趟平阳那里,将陛下带回来?”

“不必……”

窦太后摆了摆手,就在馆陶公主感到意外的同时,她将手中的拐杖轻轻的点在地上,发出了咚咚的响声。

“我亲自去!”

不多时,长安城中,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缓缓向前。

中间三匹白马,牵引着宽大的安车,威仪堂堂。

交络帐裳垂下,朱轮华毂,青盖金华。

羽林先驱,虎贲班剑,侍御数百,皆带兵甲。

高处是鸾旗九斿,低处是羽葆华盖,金钲黄钺在前,掖廷太仆在后。

如此庞大的仪仗,顿时引得街巷沸腾,无数的百姓竞相围观,不少贵戚卿侯也纷纷赶来。

车驾缓缓在平阳公主府前停下,在宫人的搀扶下,窦太后的身影,从安车当中走了下来。

此时,府门前,平阳公主和平阳侯二人,早已经带着府中众人在外等候。

只是,心情未免有些忐忑。

看着眼前这几乎不亚于出巡的仪仗,平阳公主袖袍下的纤手全是汗水。

她是在小半个时辰之前,接到宫里的消息,说太皇太后要亲自过来。

从那个时候起,平阳公主就感到有些不安。

因为眼疾的缘故,导致行动不便,她这位皇祖母,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出过宫了。

这次突然出宫,而且是直奔平阳公主府,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为了迟迟不肯回宫的皇帝。

原本平阳公主觉得,哪怕是出了什么事,让窦太后忽然改变了主意,也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现在,看到如此庞大的车驾仪仗,她心中不由重重的叹了口气。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传遍整个长安城。

这个时候,刘彻如果还不回去,那么,就真的是不把窦太后这个太皇太后放在眼中了。

“臣阳信长公主……”

“臣平阳侯曹寿……”

“拜见太皇太后。”

动用了仪仗,就说明是半正式的场合,平阳公主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带着自己的夫君,恭恭敬敬的下拜行礼。

窦太后穿着一身朴素的曲裾深衣,一头银发用木簪简单束起。

她手中拄着拐杖,在馆陶公主的搀扶下缓缓向前,神色不带一丝喜怒。

“起来吧,皇帝在哪?带我去见他!”

刚一见面,没有多余的废话,窦太后立刻就直奔主题。

平阳公主有些无奈,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多说什么,只得道。

“回太皇太后,陛下在东院静养,请太皇太后随我来。”

此时的东院当中,刘彻待在房间里头,心情亦是忐忑不已。

别看他在旁人面前,好像表现的信心十足。

但实际上,对于自己这位皇祖母,他还是有些害怕的。

所以,打从知道窦太后要亲自赶来,这位小皇帝就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生怕会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东院外,看着将院子牢牢护卫起来的羽林,馆陶公主不由轻哼一声,道。

“陛下好大的架子,不出府门迎接也就罢了,如今太皇太后都已经亲自到了此处,竟还是连房门也不肯出吗?”

平阳公主眉头微皱,但是,也总算是找到了个开口的机会。

她没有理会馆陶公主,而是在另一边搀扶着窦太后,低声小心道。

“皇祖母……”

“阿彻这次患的是疫病,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还是不能算完全康复,这个时候进去,恐会过了病气给皇祖母,您若想问阿彻什么话,孙儿进去替您问可好?”

不在府门外那种公开场合,平阳公主也就不再用那么正式的礼节,开始试图用家礼称呼,显得更亲近一些。

然而,窦太后的态度却出乎意料的坚决。

“他怕过了病气给我这个老婆子,那你进去问话,就不会过了病气给你不成?”

“若真是有什么病气,谁进去都一样,还是说,老身都已经亲自来了,还见不到自己的孙子吗?”

两句话顿时让平阳公主熄了声。

见状,刚刚在一旁被无视了的馆陶公主,顿时得意开口,道。

“阳信你也是的,陛下年少,没有规矩,你身为长姐,自当训诫,怎么还能由着他的性子呢?”

“还不快快让人去把陛下叫出来迎接,难道真的要让太皇太后进去见他一个晚辈吗?”

平阳公主一阵气急,但是,却也不好反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窦太后却同时甩开了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的手,自己拄着拐杖,道。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老身自己进去见皇帝。”

“皇祖母……”

“母亲……”

二人同时开口,语气当中皆是有些意外。

然而,老太太却一点跟他们商量的意思都没有,直接下令道。

“李廷你跟我进去,其他人都在外头候着。”

李廷是如今的长信少府,长乐宫的大管家,也是跟在窦太后身边多年的宦官。

听闻此言,他立刻拱手称是,然后上前搀扶着窦太后,引着这位太皇太后缓缓向前,徒留一个长公主和大长公主在原地,不知所措。

院中早就已经紧急做了一遍消杀,甚至在王阮的嘱咐下,还用绸带临时扯了一条隔离带出来。

许多侍奉之人早早的等候在隔离带后,却不敢靠近,只能默默引导着窦太后来到了刘彻所在的房间。

“孙儿刘彻,给皇祖母请安,孙儿身体抱病,不宜上前,还望皇祖母勿怪。”

房间当中,丝织的透明屏风后,刘彻恭敬的下拜,语气当中带着几分激动,又带着几分愧疚。

窦太后失明多年,耳力自然甚佳。

在早就准备好的席子上坐下,她摸索着朝向了刘彻的方向,声音却很温和。

“阿彻莫怕,祖母来了。”

简短的一句话,顿时让刘彻一愣,旋即,便是一阵鼻头发酸。

他想过窦太后过来以后,会对他训斥厉喝,也想过窦太后过来之后,会对他盘问不休。

但是唯独没有想过,这位素来严厉的太皇太后,见到他的头一句话,竟然会是这般慈和。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从哪涌起来一阵委屈,轻声喊道。

“皇祖母……”

窦太后闻言,伸了伸手,又想到刘彻此时离她很远,于是只得放下手,继续温声道。

“放心,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又安抚了两句,才勉强算是让这个敏感少年收住了情绪。

随后,窦太后侧身对旁边的李廷问了几句,后者便朝着刘彻不远处,王阮的方向指了指。

于是,窦太后微微转头,正对着王阮道。

“这位就是陛下在信中,跟老身提过的阮先生吧?”

这语气,意外的比想象当中,要友好的多啊……

王阮心中有些诧异。

要知道,从平阳公主的描述当中来看,这位窦太后性格强势倔强,又向来宠爱馆陶公主。

而偏偏,那位馆陶公主,又屡次三番的在她面前诋毁王阮。

所以,他本以为,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这位太皇太后不说是勃然大怒,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可如今看来,对方似乎反而很温和友善?

心中有些疑惑,王阮面上却不露分毫,按照春陀刚刚给他紧急特训的宫廷礼仪,直起身子,躬身拜道。

“在下王阮,见过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