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猎户教诲

破山村的清晨被鸡鸣唤醒,薄雾还未散尽,村后的山林便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晨辉。松林间露水凝在针叶上,晶莹剔透,风一吹,滴落在铺满松针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林子里空气清冽,夹杂着湿苔的腥气和松脂的淡淡苦香,远处溪流潺潺,偶尔夹杂一声鸟雀振翅的脆响。山坡上,一片空地上,萧尘赤着脚站在泥土里,手里紧握那把缺刃的木刀,额上汗珠滚落,湿了鬓角的乱发。他身前的葛老爹拄着黄竹拐杖,腰间别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短猎刀,刀鞘上刻着几道粗糙的兽纹,风霜染得刀柄泛黄,像诉说着无数次搏杀的岁月。

“尘儿,刀不是这么握的!”葛老爹粗哑的嗓音打破林间寂静,带着几分严厉,眼神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瘸着腿上前,一把抓住萧尘的手腕,粗糙的掌心像砂纸磨过,带着股猎户特有的腥气,“你这手跟抓鸡似的,软绵绵,刀得攥紧,像攥住命根子!可也不能死握,手腕得活,懂不?”他边说边调整萧尘的姿势,手指用力得让萧尘手腕一麻,木刀险些掉地。

萧尘咧嘴,露出一口缺门牙的笑,疼得吸了口凉气,却没吭声,点点头:“懂了,老爹!我再试试!”他重新摆好架势,瘦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双腿微屈,脚趾扣着泥地,木刀斜举,刀尖微微颤动,映着晨光闪出一道寒芒。他猛地挥刀,朝身前一根插地的木桩劈去,动作生涩却带着股狠劲,“哈!”一声稚嫩的喊声从喉咙里挤出,木刀砍在桩子上,震得他虎口发麻,木屑飞溅,桩子却只裂开一道浅痕。他皱眉,嘀咕道:“这桩子咋这么硬,砍得我手都抖了!”

葛老爹哈哈一笑,拄着拐杖走近,拍拍萧尘的肩膀,手掌沉得像块石头:“傻小子,刀法不是光靠蛮力!刀是手的延伸,心到刀到,气得顺着筋骨走,不然你砍一辈子也就是个劈柴的。”他眯着眼,指指自己的胸口,“砍桩子先砍心,眼得盯着,意得跟着,刀下去得像水流,利索,干脆!”他从腰间抽出短猎刀,刀刃薄如蝉翼,寒光一闪,轻轻一挥,木桩上多出一道深痕,切口平滑如镜,木屑缓缓滑落,像雪花落在松针上。

萧尘看得眼睛发亮,攥着木刀的手紧了紧,嘴里喃喃:“心到刀到……”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海里浮现葛老爹挥刀的影子,刀光如水,流畅得像溪水淌过卵石。他猛地睁眼,木刀再次劈下,这回刀势顺畅了三分,木桩裂开一道深些的痕,震得他手臂一颤。他咧嘴笑了,扭头喊:“老爹,咋样?我这刀是不是有点门道了?”

葛老爹哼了一声,嘴角却悄悄上扬,佯装严肃:“马马虎虎,离门道还远着呢!刀法不是一天练成的,得沉下心,练个几年,兴许能砍只兔子不带喘。”他顿了顿,眼神柔和下来,声音低了些,“不过,尘儿,你这股子韧劲,像你爹。萧山那家伙,扛锄头也能扛出股狠劲,硬是把村尾那块石头地开出来了。”

萧尘一愣,握刀的手微微一抖,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低头看着木刀上的“尘”字,指腹摩挲着那歪扭的刻痕,低声问:“老爹,我爹……他是不是很厉害?”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记忆。

葛老爹眼神一黯,拄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拐杖在泥地里戳出个浅坑。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爹啊,憨得像头牛,厉害倒谈不上,可心实。村里谁家屋漏了,他爬上去修,摔得鼻青脸肿也不吭声。你娘心疼他,给他包扎,他还傻乐,说‘柳儿的手轻,摔了也值’。”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山林,像是透过雾气看到了十年前的影子,“他们要是活着,准舍不得让你吃这苦……可命这东西,不讲理。”

萧尘咬咬唇,眼眶有些发热,忙低头擦了擦,装作不在意:“我才不苦!有老爹教我刀法,长大了我也能当个猎户,猎头大野猪,给老爹炖肉吃!”他挥了挥木刀,咧嘴笑,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眼角那抹湿意却藏不住,映着晨光闪了闪。

葛老爹看着他,喉头一哽,咳了两声掩饰过去,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耍嘴皮子!刀法练好了再说,省得将来连只兔子都抓不住,还想猎野猪?做梦去吧!”他转过身,瘸着腿往林子深处走,声音远远传来,“跟我来,今儿教你搭个陷阱,学好了,兴许能抓只山鸡,给你那小黄狗加顿饭!”

萧尘眼睛一亮,抓着木刀跟上去,脚丫子踩得松针吱吱响,小黄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摇着尾巴围着他转,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听懂了要吃鸡。他笑着挠挠小黄的耳朵,低声说:“小黄,咱得学好了,抓只鸡给你啃骨头!”小黄像是听懂了,蹦了两下,尾巴甩得像把小扇子,惹得萧尘咯咯直笑,笑声清脆得在林间回荡,惊飞了几只歇在枝头的山雀。

林子深处,葛老爹在一片低洼的灌木丛旁停下,指着地上一块松软的泥地:“这儿是野鸡常来的地方,瞧这脚印,细而密,爪痕浅,准是只肥鸡。”他蹲下身,动作虽慢却稳,掏出一根细麻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还带着点干泥,绳子在他手里却灵巧得像条小蛇。他在地上挖了个浅坑,埋下木桩,铺上薄土和枯叶,伪装得天衣无缝,麻绳藏在叶下,只露出一小截诱饵的谷粒。“记住了,陷阱得隐,诱饵得香,心得细。猎物不傻,你得比它聪明。”他抬头看向萧尘,眼神严肃,“这不光是猎术,也是做人的道。心眼儿得正,但不能傻,懂不?”

萧尘蹲在一旁,瞪大眼睛瞧着,点点头,手里攥着木刀,学着葛老爹的样子在地上比划:“心眼儿正,不傻……老爹,我懂!就像昨儿我帮柱子背柴,他想偷懒,我没让他得逞,还让他请我吃个烤红薯!”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副小算盘打得响的得意样。

葛老爹哈哈一笑,拍拍他的头,手掌沉得让他一晃:“你这小机灵鬼,算计起柱子来了?行,心眼儿活点好,可别学那些坑蒙拐骗的混账。做人得有底线,刀得握在手里,心得留在胸口。”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起来,像是透过萧尘看到了更远的什么,“这世道,不好混。尘儿,你得学着护自己,也护该护的人,别让人欺了去。”

萧尘眨眨眼,似懂非懂,挠挠头:“老爹,我记下了!护自己,护老爹,还有小黄!”他低头看看小黄,小黄正咬着根枯枝玩,咬得满嘴木屑,傻乎乎地冲他汪了一声。他扑哧一笑,抱起小黄,泥手在它黄毛上抹了一道,惹得小黄摇头晃脑,逗得他笑得前仰后合。

葛老爹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闪过一抹隐忧。他站起身,拄着拐杖望向林子深处,雾气渐散,露出远处山脊上一抹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团乌云压在心头。他低声喃喃:“这林子,咋多了点怪味……”他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多心,招呼萧尘:“走,回去!今儿练够了,回去给你煮个红薯,省得你惦记柱子那块!”

萧尘一听红薯,眼睛亮得像点了灯,抱着小黄蹦起来:“老爹万岁!我要吃俩!”他一溜烟跑在前头,脚丫子踩得松针飞溅,小黄追在他后头,汪汪叫着,像在催他跑快点。葛老爹跟在后头,瘸腿走得慢,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沉闷,像心跳,却掩不住嘴角那抹笑意。

回到村子,已是晌午,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破茅屋前,屋檐下的玉米棒子被晒得泛金,风吹过,带起一阵谷物的甜香。萧尘蹲在屋前,手里捧着个烤得焦黄的红薯,掰开一半递给葛老爹,热气腾腾,甜香扑鼻。他自己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含糊不清地说:“老爹,这红薯甜,比柱子的强!”小黄蹲在一旁,眼巴巴盯着,萧尘掰了点薯皮喂它,小黄吃得满嘴渣子,尾巴甩得啪啪响。

葛老爹接过红薯,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口,咂咂嘴:“嗯,你这小子手艺见长,烤得外焦里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尘脸上,声音低了些,“尘儿,记着老爹的话。刀法也好,陷阱也好,都是为了活下去。可活下去,不是为了自个儿活着,是为了护住该护的东西。你还小,可得把这话刻在心上。”

萧尘嚼着红薯,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老爹,我记住了!我要护着你,护着小黄,护着村里人,谁欺负咱们,我拿刀砍他!”他挥了挥木刀,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逗得小黄汪了一声,扑上来咬他的裤腿,惹得他笑得满地打滚。

屋外,村里的炊烟升起,孩子们在泥路上追逐,笑声清脆得像串铃铛。柱子跑过来,手里攥着根烤红薯,喊道:“尘哥,给你!昨儿你帮我背柴,这块甜,特意留的!”萧尘接过来,嘿嘿一笑:“柱子仗义!明儿掏鸟窝,我给你留个大的!”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映出一片纯真的光。

可没人看见,村口老槐树下,那片凌乱的脚印又多了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旁边的枯草里藏着一小块磨得发亮的石子,像只窥伺的眼睛,映着夕阳闪了闪。远处山林里,风吹过,带来一声低沉的狼嚎,悠长而尖锐,像刀划过夜幕,刺得人背脊发凉。葛老爹端着红薯的手一顿,皱眉望向村口,低声喃喃:“这味儿……不像是狼。”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萧尘笑得没心没肺的脸上,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

夜色渐深,月光洒在破村的泥路上,映得茅屋的影子歪斜如鬼。萧尘搂着小黄睡在破被里,嘴角挂着笑,梦里仿佛握着木刀,砍倒了一头大野猪,葛老爹站在一旁,笑着拍他的肩。他不知道,这片纯真的光阴,已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而那把缺刃的木刀,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沾满猩红,斩断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